第7章 不度
一大清早,楚府一间厢房的窗子发出“咯吱”一声,一抹白影只残留一角划过窗棱,携带着寒凉气息的晨风灌进来了,本来平躺着睡觉的南棘,向里侧翻了个身,白影去牵他的被子:“这可不像话,我要是刺客,你这会已经身首异处了。”
南棘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疲惫又布满红血丝的眼丝毫不见刚醒的迷茫,他装傻,拉起被子盖住脸,闷闷道:“我知道是你,能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
容锦权当没有看见,拉起他试图遮上脸的被子:“快起来,习武之人哪有睡到日上三竿的,像什么样子……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快起来看——”
南棘坐起来,看了容锦身后:“嗯,东西呢?”
“不说沐浴焚香来迎接,至少得换个衣服吧?我在门外等你。”容锦卖着关子,把他挂在屏风旁的衣服丢到了床上,转身走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房门。
南棘心道这人要做什么妖?也只得乖乖穿好衣服,对方怎么说也是为了安慰他来的,狐疑地推开门,却见容锦和玉缺并肩而立,两人衣服的款式相近,只是玉缺的气质更加清冷脱俗,流霜剑被握在她雪白的手中,唇角弯弯,南棘被冷美人的笑迷得晕乎乎的,但他瞬间退后几步,要关起房门:“玉姑娘怎么来了,我洗把脸先——”
既有美人相伴,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可不得多注意些。
容锦可管不着他心里的想法,直接上手,拦住了将关的房门,拽出了南棘,嘴里念道:“我今天特意带玉姑娘过来的,你别躲啊。”
南棘猝不及防被拽到玉缺面前,不得不说,冷美人是真的好看,近看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吹弹可破,没来得及多细看几眼,玉缺侧身,南棘就被摔得不知西东了。
玉缺斜眼扫过,那细长而棱角分明的眼睛里寒光扫过,手中攥得流霜剑微微颤动,如葱的指尖泛红。
等南棘起身,他嘴里骂骂咧咧:“容兄弟,你这样粗鲁可不行,这也是遇见我,不然,别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容锦眼角弯弯:“会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但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着我?”
南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突然瞥见一抹寒光,玉缺二话不说,流霜剑直扫南棘面门,南棘错愕间转身,连忙避开:“姑奶奶,我还没有准备刀,公平起见,你等我拿出刀再比啊!”
玉缺并不给他喘息机会,讥诮道:“敌人可不会问你准备好没有。”
几招间,南棘几乎没有什么还手能力,玉缺轻巧制服了南棘,他再度以刚刚耻辱的方式摔在地上,心道这两人可真是一路货色,只是这次还有寒冷的兵刃夹在颈侧,玉缺问他:“服不服?”
南棘咬牙,将脖子往刀前伸,玉缺见他竟是要模仿和宋钦钦对上的一剑,害怕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未料,堪堪将自己的剑往回收。
转眼间南棘就挣脱玉缺束缚站了起来,脱身前往房间,关上了房门。
玉缺转头对容锦冷哼一声,施施然把剑收回了剑鞘里,以眼神告诉他说:“你看看,一个只会以卑劣手段取胜的小子,有什么值得你高看一眼?”
容锦轻笑,对玉缺道:“你先下去吧。”
南棘连摔两次,刚关上门两道鼻血就顺带流了出来,他急忙到洗漱台前用水清洗。
容锦扣了两下门,见南棘不应,便上手直接推开,南棘低着头在洗,水微微泛红,于是打趣道:“啧,你身子板不太行啊!我一大清早就给你送来的礼物,还满意么?”
南棘等血不流了,就去换了一盆清水,他指着前襟上擦不掉的血迹,无奈道:“这也叫礼物?”
“请玉姑娘做你的陪练可不容易,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容锦抬手帮他擦了一下衣服上血迹,果然去不掉了,“我赔你一件好了,反正你身上这一衣服也有些不合身,换了正好。走吧,我们去裁衣店。”
“前些日子,听说你还要找宋钦钦报仇,你们的实力可差了十万八千里,按照你那练武速度,可不得下辈子去?念在我们之间的交情,兄弟我可不得帮你一把?这不,玉缺已经答应我了,她会陪你练——直到你学会祁家刀法为止,怎么样,还满意吧?”容锦一向波澜不惊的眼里泛起了丝丝笑意,再加上他自带的深情效果,倒是显得情真意切。
南棘被他看得不太好意思,福至心灵:“哦,原来你们要在玉门岭多留些时日?总不可能是为了我。我可以问是为什么吗?”
“怎么不会,”容锦往前走去,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你自诩孑然一身,潇洒闯江湖,不敢沾染上人际交情了?”
南棘一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倒是曾经同……想容随口一说。
“你这人,居然与想容姑娘熟到了如此地步,一看就是风流场所的常客。”南棘见容锦不理自己,于是跟上他,以哥俩好的姿态撞了下他的肩膀,“逗逗小美人的话罢了,男人嘛,谁不喜欢美人常伴、红袖添香呢?”
“谁和你一样?我可不乱来,暗香里不过是我娘家的产业,祖上家业,怎么到了你那里,倒显得不堪入耳了?警告你啊,想容可是我家招牌,你别想打她的坏主意。”容锦道。
南棘笑得意味深长,心道,你眼下可不就有红袖添香,和小爷我装什么正经。
嘴上倒也换了个话题,“是不是莲衣宫……灭祁山派,另有原因,问机阁还要再调查一番?”
容锦不点头也不摇头,对他说:“别人口中的真相未必为真,有些时候人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自己的判断。”
南棘回到了昨天见宋钦钦的客栈,只剩下几个昔日宋钦得力的下属。
“远山姑娘,还望通传一下,我要见宫主。”南棘上前道。
远山“咦”了一声,蹙起眉头:“你怎么还敢来?我们宫主可说再见你时,你就是她的仇人了。”
远山盯他看了一会,摇摇头:“宫主说了,这次事情办完后,就要遣散莲衣宫,这并不是玩笑。宫主给了我们每人一大笔钱,也不让我们跟着……但她只让刚来的侍女三娘,陪她去云游了。罢了罢了,宫主似乎给你留了一封信,她只说留给来问她下落的有缘人,似乎就是你……”
密封火漆十分完好,南棘打开来发现只有一句诗:“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1”
简单一句诗有什么用,南棘将纸张来回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谁让他最讨厌的就是诗词歌赋类的,自从来到祁山派,他硬是没有再好好读过一本书,如今脑海里也只有童年的启蒙歌谣。
南棘决定去寻祁山派掌门夫妇的落脚处,带了一封信给他师父,他们便在一处茶棚简单地碰了一个面。
本来想说一大堆话,等到一见面,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一句顺溜地话:“师父,我——”
祁守拙打断他:“那些丧气话就不要说了,为师一直都相信你,如今祁山派式微,祁山派地希望就落在你们年轻人肩上了。阿棘,天下苍生,匡扶正义,为师希望你能铭记,武学总的说来,支撑它繁荣的,是家国大义,任何时候你都要多想想你脚下的路,这才是立身之本。如今一事倒也叫我明白,江湖从没有太平过,我派清苦避世,并非良策。”
除了那夜的情绪外露,南棘已经看不见祁守拙脸上的慌乱,想想也是,掌门人是门派主心骨,镇定自若,是他们的必修课。南棘这些天,心绪难平,就是害怕师父会责怪他,他像同龄的弟子一样,总想从大人嘴里听见关于对自己的评价,好像这才能安心。
“宋……她给了我一封信,”南棘从怀里掏出,“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祁守拙脸色微变,沉吟良久才听他说道:“‘关山月’重现江湖,大齐要变天了……”
南棘不解:“什么‘关山月’,这和莲衣宫有什么关系?”
“阿棘,‘关山月’打着莲衣宫与我们的恩怨情仇的幌子,实则‘关山月’恐怕要对江湖一些门派下手,我们不过是一个开始。怪不得,莲衣宫解散了众人,宋钦钦既然出自楚水剑派,其中厉害关系她还是分得清。”
祁守拙似是想起了什么,抬眼间,南棘看见了凝重:“不过百年,当时大齐王朝过分重文轻武,不战而败,朝内也是冗官沉税,引起了很多不满,这支民间势力揭竿而起,当年被华冀王镇压了下来,在之后‘关山月’便销声匿迹了,而今,新皇登基短短几年,革除百弊,大肆征兵,这恐怕是有人不愿看到的。”
“师父,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南棘紧张了起来。
“我已经老了,你……自己也知道,自身都难保,还能去保护谁?我和你师娘准备一家一家的去看望你师兄们的父母,你自己也要多保重,更要勤练门派刀法,你要相信,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你若是好好用功,假以时日,祁家刀法一定会在你手中发扬光大的。”祁守拙拍了拍南棘的肩膀,“万事切莫太着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据说问机阁的护机人在和你练武,我也就放心了,去吧。”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世事总也难料,闯过去了,面前也就再没有阻碍,从此,便是天光大明。
南棘后来见到容锦,便他问:“你早就知道了‘关山月’,看来,你来玉门岭的目的不简单。”
容锦一怔,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若说我来只为一人,恐怕有人不会相信。‘关山月’也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消息来得莫名其妙,验证也需要时间。一支势力,百年间了无踪迹,竟妄想卷土重来。”
容锦摸摸下巴:“你去莲衣宫一趟,就没有别的发现了?”
“发现?”南棘想了想,“确实有一件事情,宋钦钦的新侍女似乎特别奇怪?”
“还不算太笨,”容锦敲了下南棘的头,南棘惊得缩了下脖子,但容锦接着就正色道,“她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宋钦钦独自带着她离开,或许这个三娘就是解开‘关山月’的关键。”
南棘摊手:“但人已经跑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敌人既然准备要下手,就不愁他露不出马脚。”容锦道,“那就先去楚府吧,楚逢少爷似乎知道的比我们想象得更多呢。”
“怎么来有兰居?”南棘顿住步子,疑惑着望向容锦的背影。
容锦只好停下步子,解释道:“怎么,你不饿?楚公子才没有心情款待你,你看看自己,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神气,被玉缺姑娘一剑就制服了,一定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南棘并不认为能力和吃饭之间有什么联系,倒也没有反驳。
“你坐这么远干什么?”容锦起身拉他坐到自己旁边,“整个桌子这么大,你何苦坐对面,我点的菜少,摆放过来一点。”
南棘望向整桌菜,桌子虽大,但上面放的菜几乎可以称作满汉全席了。
“这桌菜,我们吃得完吗?”南棘挑眉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容锦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马过来将菜移到更靠近他们的地方,最后连碗都放不下了。
南棘不得已端起碗,容锦立马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南棘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戏多,但也只能由得他去了,谁叫对方请客。
在动筷子前,南棘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下来问道:“你的阿缺姑娘不叫来一起吃吗?”
“我的阿缺姑娘?”容锦失笑,“这话你可小心点,别让她听见了,要是她真动起手来,我也护不住你。我祖上对玉家有恩,玉家为了报答,答应为我家做三代家臣,这是最后一代了,要说起来,在我娘亲走后,也只有这位阿姐照顾我长大,再说,你看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像我们这种肉体凡胎吃的东西,她也来吃的话,会很影响食欲的。”
容锦拿起一双公筷子,挑了芙蓉鱼上最鲜嫩的一块肉,放到他碗里。
南棘见他动了半天筷子,再没有吃过那道芙蓉鱼,不禁疑惑:“看你的样子挺喜欢吃鱼的,怎么不试试这道菜。”
容锦不情愿地答道:“只是不喜清水河里的鱼,刺太多。”
南棘点点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容锦:“?”
这人就没有然后了?
容锦默默扒拉着米饭,瞥见南棘夹了一筷子鱼在自己碗里,认真剔骨后,正准备送入口中。
容锦未作他想,一伸筷子按住了南棘的碗,趁着南棘错愕间,抢过了那块鱼肉,毫不犹豫地送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