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章请答应我
林梧在太阳的余晖里走进厂区，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穿了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半垂着头，微微倚靠在墙边，似乎有点疲惫，但依然清隽非常。看到林梧，他立刻站直身子，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好久不见，阿梧。”
近两个月不见，宋琰身上更多了一层成年男人的沉稳和从容，明亮的眼中有了看不清的深邃，一如那天夜里抬头仰望的星空。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下颌线的轮廓比之之前更为锋锐清晰，剪短的板寸衬得眉弓高挺。
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在甘肃，整天泡在实验室，也没怎么关注外面的消息。昨天在火车上才看到报纸，现在形势不大好，我有点担心你，你们接站牌那边没事吧？”
林梧这才看到宋琰脚边的大包裹，所以，他这是刚回汉城直接就过来了？林梧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种感情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是猝不及防的，脑中来来回回的，只有汤显祖在《牡丹亭》中的那句，情不知所起……
宋琰是何等的敏锐，他看到女孩眼中一转而逝的情绪，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有一瞬间的狂喜，又怕吓跑她，只好强压下去。宋琰喉结滚动，费尽全力忍住拥她进怀里的冲动，声音却还是难掩激动和欣喜，又说了一遍：
“阿梧，好久不见。”
林梧轻叹：“好久不见，宋琰。”
她歪了歪脑袋，“你这是刚下火车？”
宋琰提起行李跟着她往前走，“正好顺路，我就先过来问问情况。我送你回家？”
林梧失笑，“这就离我家两分钟路途。”一抬头，撞进宋琰关切的眼。她放软声音，“没事，都解决了。已经通知所有的代理，近期都不要贸然行事，想退费的也都退了。”
“我觉得这次情况与之前不同，改革势在必行，不可能再走回头路，这种情况应该只是暂时的。”宋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林梧家楼下，昏暗的楼道里静谧无声，林梧回眸笑，“好啦，就送到这里吧。”
宋琰却站住不动，他把行李放在旁边，“我其实过来，还有一个目的。我想亲口告诉你那个答案，阿梧，我不想要你的四万万朵玫瑰，我只想要知道，你读的什么书。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不是只有看上去有意义的事才值得做’，我就在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现在，我仍然觉得你是一本谜一样的书，我想要一辈子读下去。阿梧，请答应我，允许我成为你的另一半。”
女孩子声音娇软：“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深刻。”
“我其实是很不坚定的人，你不知道，我之前犹豫过很多次。我们之间差距不小，性格、志向都南辕北辙，更理智的做法是相忘于江湖。但是，我们之间的交汇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如果放弃，大概再也不见。我很珍惜，不敢大意！”
林梧抬头，眼里似盛了一汪星河。
宋琰觉得自己似乎被迷惑住了，他缓缓低下头，吻住女孩的眼睛，慢慢往下，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吮咬，只觉得甘美异常。
林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宋琰的，她眼神飘忽，微微带着一丝娇气地质问，“你，你怎么……”
宋琰却觉得还不够，他看着女孩绯红的脸，声音喑哑，“阿梧，答应我。”这次的吻不同于刚刚的温柔和试探，有了一分霸道，林梧只能被动承受。但她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出了一丝迷惘和痛苦，她心揪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捏住他腰侧的衣料。这似乎安慰到了宋琰，他重新慢下来，一点一点啄吻女孩，感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
半晌，林梧把头抵在宋琰胸前，轻轻地问：“所以，你是觉得我的四万万朵玫瑰花不值得期待吗？”
宋琰失笑，这个女孩子一时精明得让人头疼，一时又偏题得可爱。他正色回答她，“岂敢，阿梧一直都是最好看的。”他低下头，眼里现出一丝回忆，“夏天里那一次，你穿了一条淡绿色连衣裙，我眼睛都差点没地方放。”也是在那一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女孩儿。
林梧这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女孩子的欢欣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宋琰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之前夸她一百句，难道都抵不上简丹的“好看”二字？以至于他回到家都还有点战战兢兢，怕哪一句说得不好，也引起这位年长女士的不满。
“外婆，之前寄回家的甘肃特产都收到了吧？”
“什么特产，就是干肉干果。你外婆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叫你巴巴从大老远邮寄回来，有点钱了就乱花，不是说了让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嘛，看你都瘦了。”
宋琰以手捂住头，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学习一点与女士沟通的技巧。还是说，换个话题会更安全？
“外婆，您一直盼的孙媳妇有了。”
老太太先是一呆，然后是喜，最后却又发起愁来。她说：“这，甘肃是不是太远了，火车来回也得几天了，你们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
宋琰眉头跳了跳，有些无奈，“外婆，您想哪里去了。人在汉城，是之前认识的，我去甘肃是给老师当副手，哪有心思谈情说爱。”
老太太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是什么样的姑娘？”
“请我做接站牌的姑娘。”宋琰想起之前两人还没确定关系时，外婆对两人的误会，现在说起，心里不免赧然。
“我就说你俩登对，你还瞒我，你这浑小子。”老太太这回是真高兴了，她第一眼看那姑娘就喜欢，模样出挑，做事也大方妥帖，怎么瞧怎么好。
宋琰也不再解释，老太太高兴就好。说起来，也许那会儿自己就已经起了心思了，实在也不能说是问心无愧。
老太太高兴够了，忽然一拍大腿，到屋子里去搬了一堆果干肉干出来，“这些我吃不了，小姑娘可能喜欢，你都拿去给她。”她推宋琰，忽然又把他拽住，“等等，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
宋琰：“……”
等再见面，两人俱是焕然一新。林梧一件红蓝相间格子的毛呢大衣，里面套着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放了下来，柔顺地夹在耳后，额前一点薄薄的刘海，俏皮又可爱。
宋琰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欣赏，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别人眼里的风景：笔直的大长腿套着黑色西裤，上面搭一件短款浅灰色夹克，清爽又俊逸。
林梧悄悄抿嘴，不用为换衣服找借口了。两人相视一笑，深秋的夜风都泛着几分温柔。
顺着小路往前走，宋琰就看到路口一根路灯，上次他就是靠在这里遇到的林梧。侧过头去看林梧，她自然也想了起来，稍微犹豫了一瞬，“你当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感觉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阿梧，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两人仍旧是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着纠缠在一起。
“那天是新月，我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新月夜，因为那天星星会很亮。”宋琰抬头看向天空，这夜不是新月，但星星依然繁多。
林梧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没有了后世浮华，如今城市的星空如此璀璨，她在这里有了家人，如今，又有了爱人。万世浮华，不如一灯如豆，她想，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里。
“我祖父是当时很有名望的乡绅，也十分有见识。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看到了祖国的积弱，变卖所有的积蓄送我父亲出国留学。”
“天文学？”
宋琰回头对她笑，“对，天文学。骨子里，我父亲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学成归来，满腹抱负，但那时国家更需要基础学科的研究者，实干家。后来，辗转分配到了气象站，也算是半个天文学工作。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他的天文梦，从国外带回的最多的东西也是各类书籍。打我记事起，他的书稿就已经攒了满满一大箱子，他经常抱着我说，‘阿琰，你看，这些都是我的财富’。”
“母亲不一样，她精致漂亮，在电台工作，每天接触的也是全国上下最前沿的资讯，思维上很快存在了分歧。当然，也许这个分歧一直都有。本来也可能会这么磕磕绊绊得过下去，但是，革命来了。”
林梧预感有些不对，抓住他的手。
“父亲是归国学者，也是风口浪尖上的人。那段时间闹得有点凶。我们才搬家，其实没有人认识我们，母亲不放心，在一个夜里走了，走的时候除了她的贴身物件，什么也没带，父亲怕连累我们，在□□来之前……”
林梧打断他，“别说了。”
“自杀了。”
林梧手一松。宋琰却反手握紧，直直望向她的眼里，“你怕吗？”里面的痛苦、犹疑、脆弱显露无遗。
林梧没有回答，她觉得回答什么都是不合适的，她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安慰他，这不是他想要的。想到之前宋琰话里透露出来的种种，她语气里带着笃定，“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宋琰。我们不是你的父亲母亲，性格不同，形势不同，一切都不同，你不能这样代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