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星幕送别
南宫沐领子上的白毛抚在付熙玥脸上，她微微地蹙起了眉，突然马车一晃，晃醒了沉睡中的人。
付熙玥脖颈后有些疼，她随手捏了捏，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南宫沐。他眼睛微闭着，纤长的睫毛搭在眼眸上，慵懒而又随意。
付熙玥刚撩起车帘，南宫沐慢悠悠地开口道：“醒了？”
付熙玥嗯了一声，她疑惑道：“我怎么在马车上？你们…”
南宫沐睁开眼睛，他下颌微微抬起，眼眸格外深邃，一不小心便叫人沉沦。他看着付熙玥，只是淡淡吐出一句话：“快到了。”
付熙玥揭开车帘看着前面，那木桩上的灯笼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绺绺白条，在风中胡乱飞着。
里面静悄悄的，丝毫没有上次来时热闹了，院中的那棵树，此时也格外萧条，上面仅剩的枝条孤独地岔着。
到寨门后付熙玥便下了马车，她抬脚往里走去，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山寨里的百姓染上瘟疫时，她正在清水县，一丝讯息都未曾收到。
据绯羽说，伤亡惨重，山寨地偏，无法找寻医官，留下的草药也无甚用。百姓们只能生捱着，就那么几天，早已撑不住了。
越往里越能听见哀嚎声阵阵，看着付熙玥走进来，薛瑞站了起来。百姓们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可一阵孩童声音还是不绝于耳，抽泣声在这午后显得格外凄凉。
付熙玥听出了孩童的声音，她心下也是一阵难受，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还是那个单薄的身影，还是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是那无助的场景，多么相似。
付熙玥走到阿七身后蹲下来摸着他的背，眼里泛过一丝悲悯。
阿七脸上早已被泪水糊满，他抬眼看向了付熙玥，泪意更甚，他瘪着嘴，眼眶中蓄满了泪。
“姐姐，我…我…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了…呜呜呜。”他的身子随着他颤抖的嗓子抖动着，两个肩头抽搐着。
“他们都去找阿婆了，却丢下了阿七一个人。”
付熙玥一路看着他丧失亲人，却又因寻回父母而喜悦，可如今不过短短数日，便又要尝着失去至亲之痛。命运可真是造化弄人。
付熙玥将他往怀中揽了揽，说道：“阿七乖。你不是一人，姐姐会陪着你的。”
她瞧着这漫天的黄沙，似是要掩盖飘忽的白布，冬日里仅剩的几株枯藤正缠绕在屋檐上，破败残处。在场的人都在抹着眼泪，有的是为这不公的天道，有的是为自身的悲楚，有的是可怜这个孩子，还有的是可怜自己。
看着变了的天，付熙玥将阿七扶起后便命人将他的父母还有其他死去之人一并下了葬。
阿七不再看，他转过身自己一人偷偷掉着眼泪，小小年纪的他从今往后便要一人行遍世间了，再回头时，便再没有家。
刮了一下午的风沙，到傍晚时这才有了一丝丝松弛。天边的云厚厚地积压着，抬眼望去便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云下是何光景。
单老还在药间忙碌着，除了留下两个帮手，其他人便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等待着。
月明星稀今晚恐怕是见不着了。文晔时不时寻着付熙玥的身影，可半晌都没瞧见，他有些担心，便起身去寻了。
屋顶上付熙玥正陪着阿七坐着，阿七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文晔看着两人这才安心下来，短短地看了一会便离开了。
阿七随后开口问道：“姐姐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呢？”
付熙玥笑了笑，指向了天空，阿七不解道：“什么也没有啊。”
付熙玥抬眼看着天说道：“你想看的什么这里都有，你想见到的人你也会看到他们。”
“真的吗？”小孩发出稚嫩的童声，带有一丝丝诧异，又有一些期待。
付熙玥点了点头，回道：“真的，我每次不开心时，都会寻一处高所，抬头看看，心情便会好很多。”
“姐姐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付熙玥有些忍俊不禁道：“那是自然，我也是人，当然也会有七情，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那姐姐也会在这苍穹之中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吗？”
付熙玥心中有些触动，她眼波流转在黑夜当中，半晌才回道：“会，只要心里想着，我便能看得见。”
阿七便也抬起头，他深深地看着夜空，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倔强地仰着头，可是在看到父母的脸时，留下了泪。他闭上了眼睛，享受在这夜空下最真挚的情感，他想再看一次自己的家人，哪怕就一次。
付熙玥的心情在此刻也变得忧郁起来，只是如今心中想起曾经时，除了微微刺痛，倒也习惯了，那种麻木的感觉早已好多年了，多一次何妨，少一次又何妨呢。
阿七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神，他看向付熙玥道：“姐姐你也在想着你的家人吗？”
付熙玥嘴角微微一笑，她应道：“是啊，在想我最亲最亲的人。”
“那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可他…也要走了。”
阿七有些急了，说道：“为什么会走，那姐姐你拦着他别让他走叭。你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付熙玥平静道：“因为他已经待的时间很长了，便该走了。不过，只要心里记挂着，那便足够了。我们的心都很小，能放在心中的人定然铭记终生。”
阿七想了想，扭头看向她道：“那…沐哥哥有没有被姐姐放在心里呢？”
被突然的这么一问，付熙玥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有些错愕。此时她的侧颜突然亮了些，眼眸若水含波，高挺的鼻翼下微启着朱唇，唇似樊素，脸上白净透亮，几丝发丝绕着脖颈。暮山紫的外衫长及曳地，腰中还佩着她的剑，看着温婉却又英傲。
月色出来了，透亮般朦朦胧胧地悬挂天上，那些缠绕着的乌云也已消散，渐渐地，整个夜空像是拉开幕布，一点点微曦映于寒山。屋上片瓦也有些个光彩。
付熙玥看着月色，脑中还是回想着他的那句话，所以，到底有无呢。
阿七还想问便被付熙玥搪塞了过去，一袭墨青大衣却也在夜色中更为深沉，他在两人的不远处站着，眼眸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才有了些温存。
所有事仿佛都步入了正轨，老百姓的生活还得继续，付熙玥出了寨门看着曾经有稍稍松动便能倒塌的寨子已经被修缮地很好了，就同往常人家一样。
百姓们都对着这生活了一个半月的地方有些不舍，薛瑞对付熙玥作揖道：“将军，草民一开始便居于此处，这些天也早已将此当成家了，草民自请留在此处，便不跟将军回县了。”
“你可想清楚了？”
“是，将军。况且草民还是戴罪之身，也不便再前去，若是将军需要，自可派人通传一声，草民定会及时赶来。”
付熙玥看着他说的真诚，便言道：“那你便留下吧。”
“谢将军。”
阿七站在木桩上不肯走，付熙玥过来牵着他道：“走吧阿七，我带你回家。”
阿七突然跪在地上，风起云涌间，远处的枯枝似乎也有了回应。他狠狠地磕了三个头，随后便直起身跟着付熙玥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付熙玥都忙着给百姓分发粮食，先让每家每户有吃的就行，待时日差不多了便可以自行耕种了。单老看着付熙玥每日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在百姓中，恨不得何事都亲力亲为，他每日便吹胡子瞪眼的，看见付熙玥便绕着走。
小文看着老人气呼呼的身影，熬药的手顿了顿道：“师父，您这是又作何呢？”
“那那那那丫头气得老夫”
小文继续煎着他手中的药，他声音轻轻地，有着少年的清脆，开口道：“我倒是觉得将军姐姐她有责任心，而且还人美心善，凡事亲力亲为，这样的好将领早已不多见了。怪不得百姓都说她是天仙下凡。”
单老瞪眼道：“好啊，你小子，如今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师父可是误会徒儿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得得得。”单老捋着胡子道：“你知道什么你就说，她一个病人整天胡乱地跑，若以后落下病跟，就她那倔强的性子，阎王爷都不收。还天仙呢，就是女魔头一个。”
小文不敢言语，只是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正事办完了，账也该算算了。
付熙玥跟着南宫沐去了关陆保明的地方，里面并未开灯，幽灵般的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血的铁腥味还有腐臭味都一并浮出来，气味令人作呕，付熙玥一进来便感觉胃中一片翻滚。一双手往她递过来一方手帕。
付熙玥摆了摆手，说道：“我习惯了。”
看着他并未有收回的想法，付熙玥便只能接过来，握在手里。
周围的火盆中燃起来火，将前面的一副景象照亮起来，链子绑着一个人，此时台柱上落下的血都凝固了，连带着铁链，都是猩红一片。那人身上早已被血浸得透透的，发丝黏糊糊一片，不用猜定也是血。都已经这副惨样了，却还是提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