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崖边竹米
“竹米……”我低声说了两个字，指了指旁边的小袋子。
她没有顾及那个袋子，跪在我身边，看着我，摸了摸我的脉搏，又摸了摸我的腹部，惊道：“丹田破碎？”
“我快死了吗？”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能在死之前见到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悲伤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婷姐……”我用微弱的声音道：“你去找我爷爷来吧，告诉他我死在这里。”
她却告诉了我一个震惊的消息，爷爷焦急之下也一命呜呼，我不在的时候，村里人昨日草草地将他安葬了，他一直告诉我，他时限要到了，没想到，居然先我一步。
这下，连个为我收尸的人都没有了吧。前日夜间，阴风怒号，想必是爷爷临走前，神魂找到了我？
“为什么？”她落泪道：“想留的人，一个都留不住，做人时如此，做鬼还是一样。”
说着说着，悲泣起来。
“你不要难过了，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我们是朋友。”说完我滴下眼泪来，我实在是见不得她哭。
我又说：“大不了，我死了也做鬼魂，这样就可以陪着你了。”
她认真地看着我，问道：“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我愿意永远陪着你。”
“你不后悔？”
“不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
她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或许可以一试。”
“我去去便来！”说罢，她转身飞走了，果然过了一会就回来了，她鼓着腮，并不言语，跪下来之后，她犹豫了一下，我疑惑间，她竟然俯身朝我吻了过来，冰凉的嘴唇碰到我的瞬间，我惊讶地张开了口。
一股冰冷的液体流了进来，我仿佛觉得有些香甜，经过我的胸部，直透小腹而来，过了一会，我觉得小腹没有那么疼了，随后又化作丝丝清凉，蔓延至我的全身。
我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她，白净的脸上一尘不染，紧闭的双眼如一弯新月，修长的睫毛正轻微地跳动。
她喂完水之后，站起身来，欲要离去。
“婷姐，这是什么？”
“泉水。”她起身答道，“我将阴气附着在泉水之中，修补你丹田，这样即便你死了，因为阴气极重，一时间无法转生，也许这样就能和我在一起了。”
说罢她便离去，又含了一口泉又回来，如此往复了一夜，我渐渐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了温度，越来越冷了。
可是我又不想死了，不是我反悔了，而是，我觉得我喜欢上了她喂我泉水的感觉，从她刚开始的反应来看，她有点犹豫，但是看我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就打消了顾虑。
天亮之前，她就离去了，临走前，她带着几颗竹米，嘱咐我，让我在这附近等她，遇见任何人说带我走，都不要同意，她晚上会来找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觉得我肯定是坚持不过今天了。
我躺在断崖边，崖上竹林内，一片萧索，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还没有了解生是什么，又怎知什么是死呢？
当时的我，觉得死亡不过就像是睡着了永远醒不来而已，并不觉得有多害怕，经过张诗婷昨夜一夜的忙碌，我没有睡好，加上持续多日的疼痛缓解，我现在很困乏，于是就一边睡，一边在那等死，期间醒了几次，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但是我还是动不了。
“扬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张诗婷轻柔的声音。
我睁开眼，天又黑了，虽然只有一道白影，但我认得出来是她。
“你居然好些了？”她过来道，语气惊讶。
又摸了摸我的脉，说道：“怎么会？太像了……”
我刚想问她什么太像了，她却说道：“你还有救！”转身便又去取泉水，按照昨夜的方法，不停地喂我，一连三天，她重复着做这一件事，我渐渐能动了。
最后一次喂我，我悄悄注视着她，见她画黛含愁，弯蛾锁恨，我正看得出神，她却慢慢睁开了双眼，发现我正盯着她，对视间，我看见她双眼瞳孔涣散，那眼神幽怨而空洞，见不到底，仿佛灵魂要被吸进去一般，我不自觉地急忙闭上了双眼。
她转过身去，蜷缩在一边，半晌之后问道：“我可怕吗？”
我挣扎着坐起来，挪了过去，“我不怕，婷姐，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我长大了要娶你。”
其实，我想说的是，唯一让我觉得可怕的是她会伤心。
我并不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常听说娶过来，我一直以为是“取”过来，以为夫妻仅仅是在一起生活而已。
张诗婷对我一笑，却笑得凄楚：“傻孩子，婷姐不能嫁给你，我已经有夫君了。”
我生气地问道：“可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我很愤怒，天底下，会有什么样的男人，会狠心把她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女人丢在这里？哪怕他现在就回来带她走，带她离开这里，只留下我一人，我心里都不会那么难过，因为只要看到她难过，我就心如刀绞。
我们都没有说话，阵阵秋风袭来，竹林沙沙作响，风吹云开，星空下，她白裙摊落在地，双手抱膝，低头将脸埋在双膝间，悲伤抽泣起来，秋风轻拂着她的长发和白衣，她看起来那么无助，连日来不停地救治我，她似乎虚弱了很多，像是随时会被这凄凉的悲风吹走一样。
我知道我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不知所措起来，走到她的上风，希望凭借自己瘦弱的身体替她挡一挡风势：“婷姐，我错了，我不娶你了！我们一起等你夫君回来吧。”
她抬头看了看我，又扭过头去，微微闭着噙着眼泪的双眼：“你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的磨难，明明如此命苦，却还总想着同情弱小，安慰别人。那么像他……为什么？”
我恶狠狠地道：“我才不像他，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喃喃自语道。
她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引导我回去的路，我沿着她为我寻好的方向，果然很快回到了来时的路并找回了家，门是掩着的，爷爷却已经不在了，我哭了一夜，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匆匆地走了，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他道别。
无助，彻底的无助，我不到八岁，但是我已经了解了生活有多残酷，别的这么大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承欢，我却不得不考虑明天应该怎么生活下去，为什么我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所有，我不知道，我想不通，哭着哭着，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