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程树安再次见到方延郴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一班回家的高铁上。
当时,程树安放寒假,拖着行李箱选了一个两座靠走廊位置的高铁座位。旁边靠窗的位置暂时没人坐,她就把电脑包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程树安高考完之后,直接报了一个沿海城市。开始正式离开父母亲人,独自一人背井离乡。如今上大三,再有一年半就毕业了,循着前人的步伐循规蹈矩。
她很擅长亦步亦趋,这几年的光阴虽然乏“奇”可陈,倒也是另一番安安稳稳。
学校到家的高铁要坐将近4个小时,中间有一趟要换乘。
程树安翻开单词书,她有考研的打算,院校也定了,参考书也买了。学习这种事,向来求早不求晚,程树安打算从这个寒假开始准备。
距离换乘还有最后一站,停靠的间隙,稀稀拉拉的乘客开始上下车,程树安沉浸在英语单词的海洋里不能自拔。
一道阴影落下,程树安突然意识到旁边站了个人。上车的时候人堵住路很正常,程树安也没在意,头也不抬的继续看书。
结果那道阴影没散。这人好像不是路过?
果然这人一抬胳膊,程树安感觉一个黑色物体擦着自己的余光落在上方的行李架上,看来是邻座来了。
程树安抬眼。
一个带着黑帽子黑口罩的男的。
几乎是目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程树安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别说他捂得里三层外三层,就算他打扮成变形金刚,她的目光都能穿甲而过,开天眼一样认出他的真面目。
是,方延郴啊。
然后她避开了方延郴的眼睛,默不作声的起身,把自己的电脑包拿起来让位置。装陌生人,装不认识。
方延郴也认出程树安了,毕竟程树安没遮脸,也没化妆。只是他没想起来眼前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相坐无言,一股木头的香味从身边传过来,程树安这会心跳才重重“咯噔”一下,才真正了然身边坐着的是方延郴。
同行怯相见,这大概就是程树安现在的心理状态。她微微攥了转拳头,她觉得,回忆里的人还是活在回忆里比较好。破了次元壁是很容易破防的,她听人劝,汲取教训,她一向很明白也相当自制。
结果眼睛却胆大包天的脱离指挥,径自去寻找那抹黑色。大脑和四肢好像这会突然默契地分家过了,各干各的,理智像是加载中的百度网盘,还转不过来了!
一向很给程树安长脸的自制力很丢人地显了个眼,被程树安拳打脚踢了一阵,终于老实屈服在理智之下,很不服气的鄙视程树安的表里不一。
方延郴在发消息,他知道程树安在看他,很奇怪,他好像很习惯程树安偷看他。哦,想起来了。在十中的时候好像就经常这样,他还知道,如果他现在看回去,这姑娘肯定还会不好意思地眼神躲闪,装作她在看别的东西。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他抬眼的时候,程树安的目光就麻利的躲开了,比地鼠还滑不留手。
程树安一动不敢动的直到落在自己的目光离开。
打草惊蛇了哇!
“没事,反正就坐一站就下车了,还有半小时,”程树安心宽的安慰自己,她匆匆把自己的书合起来,塞上耳机打算听歌休息一会。
靠在靠背上,给程妈妈发了几句消息交代行程。
耳机里的音乐是程树安随便点的一个歌单,放了一首英文歌,程树安没听过。
等这首歌进入副歌开始轰炸耳膜的时候,程树安一个激灵坐直,腿磕到了小桌板,两支笔很不给面子的滚到地上。她只好一边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一边尴尬地苦着脸手忙脚乱的找手机。
怎么每次她越想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的时候!就!总有瞎了眼的意外来搅局啊啊啊!
程树安很心累。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方延郴把她掉在地上两支笔放在小桌板上。
程树安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方延郴低着声音说。
哎,程树安心下叹气,深觉现实的力不从心。
索性闭目养神吧!程树安决定逃避,抱着手臂靠在靠背上。
“我们是不是认识?”方延郴的声音传来,有点点磁性。
程树安挣扎着睁开一只眼,确定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摘下了左耳的耳机,面对现实。
男生摘下了一边的口罩绳,一张惊艳程树安好多年的脸露出来。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就是这个人,她还是不争气地继续被惊艳了。
真好看啊。
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轮廓更分明,多了的线条感让这张脸显得更利落,眼睛鼻子被称的更深邃了。
“完蛋。”这个清晰的认知在程树安的胸腔回响,震得她脑子嗡嗡的。两只胳膊还抱着装高冷,嘴角却已经要咧到八百里外去了。
恰时,列车进隧道,窗外的背景一片黑。
眼前干净的只剩方延郴的浅带笑意的脸。
啊,不是中毒了吧,怎么四肢麻木动惮不得呢?程树安胡思乱想的脑仁肆意跑马。
视野重新开阔,程树安被青天白日激得不得不收敛一些,眼皮低垂遮住目光,正身坐好,目视前方,念了句,“山中猛虎。”
方延郴愣了一愣,下意识接道,“水中蛟龙。”
“唯我六班。”
“傲视群雄。”
程树安转头看了一眼,薄唇轻启,“老同学。”
男生笑了笑,漏了四颗牙,“我叫方延郴。”
“我是程树安。”
是了。方延郴心想,就是这个名字。
程树安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火车上遇到七年没见过一面的陌生老同学,该怎么办?
程树安都想搜百度了。
“你现在还在上学?”方延郴开口问。
“是。”程树安点点头,嘴角不知不觉就挂上笑意了。
“挺好的,还是上学好。”方延郴说。
“嗯。”程树安点头。
听这话音,方延郴应该已经不上学了。不过程树安还没攒够问一句人家现在在干什么的勇气。
“你这个包怎么不放上面?”方延郴问。他其实也挺尴尬的,毕业这么多年没联系过,人家是个大学生,自己是个穷打工的。
即便在社会上三教九流也见过一些,自问跟谁都能聊几句。可是,他不想随便跟眼前这个女孩说那些没什么营养的口水话。
然鹅,共同话题,又约等于没有。
他想着要不一会去餐车坐一会,反正还有十几分钟就下车了,但是看着程树安貌似不排斥他,方延郴还是决定,硬聊几句吧。
“啊?”程树安没想到方延郴会问这个,她怀里的电脑包确实挺占地方的,开始编借口,“哦,嗯,我……”
“够不着行李架啊?”方延郴看着程树安支支吾吾,突然就想逗两句。
“谁够不着?”程树安眼都瞪大了一圈,一边犟嘴一边心虚,“我,我就是嫌麻烦,再说,这包也不重……”
方延郴目光里含着揶揄笑意。
程树安越说越泄气,强撑着嘴硬了最后一句,“看不起谁呢!”
这是方延郴第一次看到程树安这样灵动的表情,虽然好像生气了的样子。其实方延郴对程树安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只记得这个小女孩很内向,不太爱说话,自己好像还帮过她,帮的啥来着?忘了。
好像跟程树安一起还有个女孩,他老借人家的东西,叫啥来着?两个字的,他也记不清了。
上学时候的事像是在他大脑里自动刷了机,现在回想起来,竟是空空如也,唯一还联系着的也都是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也都早就跟不共戴天的学校分道扬镳了。
方延郴摆摆手,“没看不起你,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程树安一脸无语,嘴皮子偏偏还在这个时候掉线,虽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脸红羞怯,但是她本质上还是对心水的人有钦慕的成分在的。萍水一面,何必留些不好的回忆呢?
遂,她决定放弃跟这人交谈。
想象中的老同学相见的感动场景成了一个泡,刚吹出来,“啪”地一下就碎了,干净利落。
“你回顷城?”方延郴问道。
“是。”程树安认真道。
“那你下一站就得下车。”方延郴说。
“我知道。”程树安说。
“还有十分钟。”方延郴提醒,“你有没有行李箱在架子上?我可以帮你拿。”
“没有,谢谢,不劳驾了。”程树安坐好,把耳机缠了缠放起来。长了这么大,程树安的拒绝还是一点没进步,生硬地让人抓脚趾。
方延郴笑了笑,“没关系,我也下一站下车。”
程树安看了看方延郴,“14:24的那班车?”
方延郴点点头。
程树安指了指车屁股,解释道,“我的行李箱在那,那里空出来的位置是也可以放大件行李。”
“嗯。”方延郴看了一眼,“白色箱子?”
“嗯。”
交流完这个问题两个人实在没话说了,好在马上要下车了,方延郴和程树安跟着人流排队。
出了站,程树安本来还纠结是直接就此分开还是打个招呼再走,方延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怎么不走了?”
“哦,跟你说声再见。”程树安说。她知道自己是个挺无聊的人,也看到出方延郴和自己聊天很勉强。
何必呢?程树安想,以后估计也不会碰上了,那就别再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