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忘年之交
始安二年十一月初五,疏柳枯杨,粉妆玉琢。
说来也巧,株洲城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一夜醒来,城中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实在是令人兴奋。
远近的宾客陆续到了知州府,株东七子,梁府三才,陇西词痴……
都是些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
萧云锦看了看名单,就这?没有一个认识的呀,不过都是好人,没有留下一个字折磨前世的学子,可这也入不了相国的眼。
看来只能让他们凑个数,今晚自己要不拿两阙好词来,没有办法让相国大人玩高兴。
“相国大人,久仰久仰。”
“相国大人,晚辈给你请安了。”
“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
……
萧云锦没料到,相以坪居然挺有耐心。
此时的相以坪仿佛回到了那个被三百门生日日簇拥的京师,水平怎么样不重要,礼数是差不多的,他搞这一场词会,只是想听别人叫他一声相国而已。
主客落座,词会的开始环节是喝酒,自古文人均爱酒,从无名士不工诗,文思大多是需要酒做引子的。
“我大圣国自太祖建国,历来崇文,故而有我大圣国如今文坛新人辈出,佳作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吾自抵株洲,时时关注株洲文坛,希望能够振兴株洲文坛,培养出几位善赋诗作词的人,留几首名扬千古的好作品。”
相以坪顿了顿,又接着说:“为了今晚的盛会,王爷特定派二公子来到株洲参加这个盛会,并带来了十缸桂酿作为赞助,所以今晚,桂酿管够。”
“到底是王府公子,桂酿管够,这奢侈品当白菜用,绝对的大手笔,活久见。”梁府三兄弟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株洲城里能和他家比财的不多,奈何桂酿控制在王府手里,卖到市面上的太少,有钱喝不到。
“二公子,可否帮个忙,帮弄几个缸桂酿。”梁大公子梁宏跶忍不住过来套近乎。
“一缸也行,我给两缸的钱。”
“找相大人,他多,他一个人有二十缸,看他是否愿意匀一缸给你,王府存酒总量也就六十缸。”萧云锦说的话,相以坪一直注意听着呢。
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酸腐文人,是那种既要里子更想要面子的人,是最难搞定的人,普通人愿意为了面子牺牲些里子,或者为了里子不要面子,唯有这文人……
难搞哦!
“相国来我株洲,实乃株洲之幸,待有一天,皇上必将念及相国的好,召相国大人重回庙堂。”梁宏跶这马屁精拍到点子上了,相以坪记挂的就是能重回庙堂,做他的相国呢。
一通交杯换盏,词会变酒会了。
才气有高低,吹捧的能力都差不离,一群人围着相以坪轮番敬酒,真给他有了重回巅峰的错觉,从门前冷落鞍马稀到高朋满座,这是一个落魄官员燃起希望的火苗。
请来的伶人班在窦音儿的安排下登台献艺,一时间知州府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开始作词,今晚谁做得最好老夫奖励桂酿一缸。”相以坪酒喝到位了,感觉来了。
在座的文人骚客开始做冥思苦想状,方勇继续和他几个随行的部下喝酒,难得这回有桂酿,不跟你们这些人掺和,浪费时间。
萧云锦成竹在胸,一会要“作”的词已经有着落了,啊,不,是要默写的词,于是过去和方勇喝酒。
“方将军,你去给相大人敬酒,把狼兵说成俍兵的以讹传讹就好,裁兵是因为军饷不够,不得已而为之,这两点讲透。”萧云锦面授机宜,他觉得这些话以公对公,由指挥使和他说更容易沟通些,这本没必要和他说,小小知州管不了军中大事,但要封住他的嘴,否则,参上一本又是大麻烦。
方勇会意,走上去给相以坪敬酒:“相大人,我郁闷呀。这当的什么差?”
“同病相怜,我也郁闷,将军先讲你的郁闷是什么?”
“我堂堂指挥使,原来手下将士两万余众,今年裁军去了一半,我这还像个指挥使吗?”
“对呀,萧宗桂凭什么要裁你的军?”
“快别说了,王爷心里也苦呀,你以为他愿意裁军呀,还不是迫不得已,没有军饷了,想当年相大人为相,几时克扣过镇南王的军饷?现在的朝廷,乱糟糟的,国库都空了,哪还有钱发军饷,可戍边打起仗来还是要用人的,王爷只能裁军,把部分将士退回原籍垦荒种田,给大户做护院,农闲时组织练兵,战时再征回。”
“唉,现在的朝廷,乱搞变法,能不乱吗?”相以坪找到知音了。
“王爷把这种屯兵制度叫俍兵制,结果,圻城平乱,俍兵被叫成了狼兵,以讹传讹都传到了京师了,这误会大了,朝廷大员们以此判断王爷有二心。”
“狼俍不分,真是不曾教化。待我上奏朝廷,以正视听。君臣猜忌,社稷不稳呀。”
“王爷知道朝廷很多大员都是相国门生,消除误会必须是相国出马。”
“社稷民生,是我等为臣子的头等大事,这事,我来上奏朝廷,有调查才有发言权,我身在株洲,对雍、邕州的情况也了解,我的奏折皇上会相信的。”
……
过了一阵子,大家开始将想好的词写到纸上,陆陆续续有人交卷,侍童将收上来的纸递到相以坪面前,相以坪拿来扫一眼,又放到案上,扫一眼,又放在案上,眼见着面前已放了厚厚一沓,也没见相以坪露出满意或者惊喜的表情。
说是当场作词,可是大多数人只能拿旧作凑数,明显的不应景呀,拿了以前自以为得意的作品誊抄了出来,不过泛泛之作,难入相以坪法眼。
“二公子,就差你的了。”株洲七大才子之首的于管中喊。
“拿笔来!”萧云锦脑子里再默背了一遍要写的词。
《浪淘沙·株洲赠相以坪》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
古来三五个英雄。
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
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
老僧夜半误鸣钟,
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万事皆空,知我者,二公子也。”相以坪读罢萧云锦写的这阙词,早已经老泪纵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阙词像一颗巨石砸在了相以坪的心上,宦海沉浮,半生飘零,有风光的日子更有落魄的凄凉,一切都转眼成空。
小小年纪能有此感悟,定是有慧根的。
相以坪捋一把花白的胡子,又再次读了起来。然后放下纸,端了酒杯过来。
“小老弟,你我情义,都在酒杯中了。”
“使不得,相大人,你是前辈,收我做你门生我便知足了,这声小老弟折煞我也。”
“余不过虚度几十年光阴,现观公子所撰几阙词,意境、用词、作韵早已出类拔萃,如若不弃,你我就结为忘年交。”
“云锦惶恐,听相大人的。”萧云锦将纸折叠好,送给相以坪。
“我宣布,今次词会一等卷头名二公子的浪淘沙。”相以坪明显很激动。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不过,奖品我捐了,今晚再加一缸。”
一代文坛泰斗,和萧云锦兄弟相称了。
方勇哪里见过这等状况,只知道相以坪来到株洲,知府对他忌惮,王爷也避而远之,他更是自由自在,不受管束。孤傲得很。
不想在萧云锦的词里,破防了。
文字的力量真可能胜过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