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薛府的晚宴设立在了露天的别院。
临行前,盛导最后一次召集了三人,仔细嘱咐了一遍今晚大家的戏份。
“晏随星和我还是扮做盛父盛母,谢师兄你扮成我,宁师姐扮成晏随星,切记切记,不知道说什么就用身体不适水土不服搪塞过去,宁可不说,不能说错。”
她视线在谢修然和宁雪溪脸上来回徘徊许久,神色严肃。
被她重点关照的谢修然认真点头,嘴里嘀嘀咕咕顺着自己今晚的戏份和台词。
另一边,宁雪溪则轻佻地笑了笑,神情满是不屑。
盛暮看着宁雪溪,认真说道:“宁师姐,你今晚扮的是晏随星,说话前一定要——”
“好了好了。”宁雪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眼睛一瞥,眉头都皱了起来:“还要说多少遍?有完没完。”
“要化作晏随星的声音。”
盛暮坚持将那句话说完。
“区区一个变声术,用得着你啰里啰嗦?”
宁雪溪看着他们三人身上已经换好的装束,磨磨蹭蹭地抱起黑衣,进里屋去换了。
盛暮看了看还在复习舞蹈的谢修然,轻轻扯了扯晏随星的衣袖,对方心领神会,对谢修然道:“谢师兄,那我们先行一步。”
他看了眼里屋的方向,说道:“宁师姐那边还要师兄多注意。”
说完,两人就翻窗走了。
窗外,经过盛大装点的薛府,甚至华贵得有几分月华楼的气势。
琳琅珠宝煊煊赫赫,绮丽宫殿迤逦似蓬莱,从屋子到盛父盛母所处空房的路上,盛暮头顶芙蓉云芳,脚踩流光宝石,凭空生出几分不真切来。
还是晏随星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小师姐喜欢?”
谁不喜欢钱啊。
盛暮内心疯狂感叹薛府的奢侈,表面也只点了点头。
晏随星:“待事情结束后,薛府的一切——”
盛暮瞬间两眼放光:“就都是我的了?”
晏随星幽幽补全:“都将要由大师兄,秉公处理。”
他懒散地笑了起来:“不过小师姐如果实在有喜欢的,也不是不行。”
晏随星眨了眨眼:“就当是送给小师姐的见面礼了,毕竟我们剑修嘛,养剑养得都比较穷,有机会能借花献佛,也是个好办法。”
盛暮的手指一一指过薛府的宝物,她眼底映着的都是珠翠间闪耀灼灼的光:“从这到这,我都想要,哎呦——”
脑袋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盛暮抬头,只见晏随星不知从哪折了段树枝,枝干上还缀着粉粉嫩嫩的花,经他那么一敲,片片花瓣震落。
他指了指空房的窗口,接着面无表情道:“小师姐太贪心了。”
盛暮利索地翻窗进屋,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贪嘛,谁不贪,有点念想罢了,又不伤人。”
话音刚路,她就对上了窗外晏随星的双眸。
坦白来讲,眼前的这一幕确实是美的。
屋外花瓣随风簌簌落下,流光溢彩的整个薛府衬在晏随星身后,也只不过是个背景板。
少年身量高挑,手执花枝,此刻脑袋微低,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盛暮。
刨去少年此刻顶着的是一张盛父满是沟壑褶子的脸的话。
画面确实很美,甚至太美,美过头了。
盛暮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让出窗口的通道,示意晏随星赶紧翻进来。
他手撑窗台,身子轻盈利落地如同一只野雀,明明窗口对于高挑的少年来说并不宽裕,甚至有些逼仄,他动作仍旧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顿和笨拙。
这一次盛暮已经有经验地不去看晏随星的脸,欣赏的目光仅仅只在他漂亮的身法上徘徊。
在窗户被关上的瞬间,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薛定鳄背着手踏步而入,盛暮见状赶紧扯了晏随星一把,两人瞬间变成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今晚我设宴邀请宾客,你们二人将这个带上,到时候随我出席。”
薛定鳄扔了两个斗笠给他们,盛暮与晏随星对视一眼,双双接过斗笠。
她没料错。
薛定鳄果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撕破脸。
只是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却忽然从心底传出。
盛暮很清楚这股紧张的源头是什么,可剧情进展缓慢,她能看到的部分有限,能修改的部分同样有限。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将斗笠戴在头上,跟着薛定鳄走到了晚宴正厅的侧门。
薛定鳄把他俩提溜过来后接着就吩咐别人去迎宁雪溪和谢修然,盛暮躲在门后,透过斗笠的薄纱,侧着身子瞧着正厅的动静。
只见谢修然身穿管家备好的水蓝色薄纱长裙,小步小步扭扭捏捏地走到了薛定鳄面前。
另一边,宁雪溪也穿上了增高鞋垫,将身高保持到比谢修然高出几分的程度。
于是两人的身高相当于直接一夜暴涨。
盛暮只看着薛定鳄走得越来越犹豫,行得越来越踌躇。
一直到了宁雪溪跟前,他缓慢地抬头,仰视着宁雪溪。
“……兄长居然,如此之高。”
宁雪溪没回他。
他又转头看向了谢修然,声音凭空多出几分艰涩:“雪溪妹子居然也……与我不相上下。”
薛定鳄的世界观在那么一瞬间崩塌了一下下。
夭寿啦!
这个世界怎么只有他一个矮子啊!作为一个女人,比他高比他壮,是不是有点过于离谱了!
谢修然轻轻嗓子,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
他察觉侧门方向有一道鼓励的视线正在看着他,于是抿了抿唇,开口道:“薛大哥,请先入座吧。”
这是盛导给他的第一句台词。
“如果薛定鳄诧异或者惊讶导致你们必须要开口说点什么的话,记住,说的一定要尽可能的少,越少越好。”
“比如这句:‘薛大哥,请先入座吧。’就可以。”
薛定鳄回过神来,笑容有些勉强:“好、好、雪溪妹子和兄长也先入座吧。”
三人缓步走到桌前,在一旁等候的家仆迅速地将菜肴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说是晚宴,其实更像是家宴,不过就是将府中稍稍装点了一番,看起来更加正式些罢了。”
薛定鳄给两人倒了酒,好爽道:“二位可千万不要客气,薛某能与二位相识,全是薛某的福气。”
谢修然谢过薛定鳄的好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人就这么推杯换盏了几个来回,酒过三巡后,薛定鳄歪靠在椅子里,双眼有些朦胧地瞧着天空:“鲁滨逊曾经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掀翻整个世界。薛某也是如此啊,若是能有一把助力,又何尝不想立足于天地,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而非在这小村落里浑浑噩噩地过完这半生。”
“只可惜,先祖留下的祖训不能破,我薛某此生,便注定要留在此地了。”
侧门后的盛暮听他说完,也捋清了薛定鳄现在的处境。
如他所说,他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早就想离开这个小村落了。
可妖族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估计薛家的祖训就是让其小心本分过日子,自己给自己划出片地,来过自己的世外桃源。
薛定鳄的野心和祖训内容收到冲突,于是就产生了覆灭整个村庄的想法。
等村里所有的活人都死了,谁还管薛家人是人是妖,他也不必小心做妖,努努力说不定还真能当个一方霸主。
这也是为什么沉寂许久的鳄鱼妖这些日子忽然又开始作妖,问就是薛定鳄本鳄的野心藏不住了。
坐着的谢修然静静地听着薛定鳄感慨自己悲惨的一生,忽然又察觉到一道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同样是含杂着鼓励的视线。
他余光一瞥,瞥到了管家激动的脸,他手里还拿着本书,正是昨天交给他的薛定鳄语录大全。
于是谢修然清了清嗓子,放下酒盅,不自然地说道:“薛大哥,人各有命,但你已经看到未来了,苏格拉底曾经说过,人无法走出自己未曾相过的道路。”
这是语录上的第一句话。
也是谢修然唯一记住了的一句。
管家殷切的视线还没有消失,谢修然的知识储备却早已枯竭,他噌地一下站起,有些生疏地扭了扭腰肢,对薛定鳄道:“薛大哥,此时此景,不如由我献一舞来助兴吧。”
脑力劳动他是干不了了,体力劳动的话还能勉强一试。
薛定鳄正想着如何将气氛烘托得热闹些,好让管家等会猝不及防,暴露得更加彻底,听到谢修然这句话,高兴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那就有劳雪溪姑娘了。”
谢修然抱拳行礼,声音慷锵有力:“应该的。”
薛定鳄:……
怎么忽然感觉她接下来的舞,和自己想象得,有一点点不一样?
“哈!”
台上传来少女的厉喝。
薛定鳄僵硬地转头,就见顶着盛暮脸的谢修然生疏地扭动四肢,胳膊轻轻拂过眼前,衣袖垂落,露出一截青筋明显的小臂。
视觉冲击实在明显。
盛暮都忍不住底下了头。
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个壮汉长了一张美女脸,扭动四肢,尽情地当一个擦边主播的同时,表情却又坚定正义,刚正不阿。
对比之明显。
不亚于张飞怒跳钢管舞,林妹妹慷锵耍大刀。
这一舞可以说是,打乱了所有人的期待,刷新了所有人的底线。
台上的谢修然跳得酣畅淋漓,台下的几人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直到最后一个动作做完,谢修然活动了筋骨,容光焕发地走回桌前时,管家的心才开始慌了起来。
这这这!这怎么能容光焕发怎么能精神抖擞呢!你应该筋疲力竭香汗淋漓,然后扑进薛定鳄的怀里去勾引他啊啊啊!
可惜了,这个体格的谢修然扑进薛定鳄怀里,别说勾引了,只怕能给人一下子压出个好歹来。
煎熬的时光总会过去,美好的明天终将到来。
薛定鳄看着走下来的谢修然,嘴角抽搐,眼含热泪,激动地看向侧门盛暮的方向,朗声道:“二位,请吧!”
两个头戴黑色斗笠的人缓缓走上前来,盛暮再三确认管家就在他们所站正前方后,扯了扯晏随星的衣袖。
两人一把掀开了兜里。
管家瞳孔地震,表情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不、不可能,你们怎么会……”
明明今早刚有人报信说盛父盛母已死,他们怎么还会活着?
薛定鳄将管家全部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他冷笑着开腔:“怎么?失策了?你狼子野心,还妄想瞒天过海,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说着,手中赫然化出一把大刀,刀身流畅刀刃锋利,看起来就绝非凡品。
薛定鳄怒吼道:“我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大刀猛然挥动,刀锋罡烈,裹挟着厚重气浪朝着管家铺面而去。
管家狼狈侧身,衣服却被刀风撕扯得狼狈不堪。
眼见事情败露,管家索性也不再隐瞒,只见他抬臂一挥,薛定鳄身后站着的数名小厮忽然齐齐拔刀,刀刃直指薛定鳄。
他狞笑道:“我修为是不如你,可你这一个月疯得彻底,哪里又能注意到,薛府其实早就被我架空!”
“单凭你一人之力,对抗整个薛府,如何可能?”
薛定鳄咬紧牙关,握着大刀,对着管家怒目而视。
大战一触即发。
管家修为不如薛定鳄,但架不住人多,一群一群人化作妖兽扑上去,没多久,薛定鳄身后尸体一片,但身上也伤痕累累。
可他还能握得住刀,甚至还能朝着管家步步逼近。
他目标明确。
拼了自己一条性命不要,也要取管家的命。
盛暮在大战开始的瞬间就被晏随星护在了身后。
她一边翻看剧本,时不时抬眼观察一下战场情况。
书中写得明确,无论是管家还是薛定鳄,修为都比盛暮和谢修然他们估计得要高。
此刻盛暮只是庆幸,庆幸她跟所有人千叮咛万嘱咐,在薛定谔和管家狗咬狗斗起来的时候一定先不要着急,至少等一个人彻底没气了的时候再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计划稳妥进行下去。
然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听话的。
就在薛定鳄向管家掷出大刀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随即金属相击声响,大刀偏离了飞行路线,插进了一旁的柱子里。
宁雪溪卸了易容,拔了剑,径直捅穿了管家的心脏。
她脸上带着无知而骄傲不屑的笑,潇洒地拔出长剑,随即指向了被家仆包围住的薛定鳄。
她声音清脆,下巴微仰,别人都来不及劝阻便自报家门道:
“我乃无涯宗宁雪溪,你这妖物害了无数的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