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入昆仑困难重重（1）

    湖畔灵舟上，一古朴房间内。

    姜啟从深眠中醒来，他像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尚分不清今夕何夕，又身处何处。

    鼻端嗅到的一缕檀香，他微微睁眼顺着香味侧头望去。

    窗沿下置有一张长榻，其上有一方小几。

    此时，悠悠一缕青烟从小几上的博山炉中袅袅升起，榻上正有一人闭目打坐。

    此人神态沉静、长目微阖，明媚光线透过窗棱洒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将本就白净的肌肤映衬得更加莹润剔透。

    午后的阳光正好，衬着这一塌、一几、一香、一人，如一副恬静绵长的画卷般，令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他不由得放轻又放轻了呼吸，不愿打破这一室安宁。

    “咦？你醒了呀！”

    一张圆润脸庞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映入姜啟眼帘。

    他这才注意到房内还有一人，正坐在床边好奇地望着自己。正是之前救了自己的偃仙长。

    而榻上那位陆仙长亦被此声惊扰，从打坐中醒来，望向此处。

    他没来由的有些脸红，心下有些懊恼，自己方才那盯着别人看的举动，着实有些冒失孟浪了。

    “咳咳——”

    他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偃无闷见姜啟似是嗓子干渴，立时端了杯水来。

    姜啟喝了口水，待自身尴尬稍缓，便问道：“我这是在哪？”

    “哎呀——，你可是不知道，为了救你……”

    偃无闷又照例开始了他那一贯啰嗦又冗长的叙事方式。

    姜啟心下有些好笑。

    但那是位仙长，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去贸然打断，只边看着偃无闷上下嘴唇不停地开开合合，边耐心地听着对方说话。

    这位偃仙长讲话时表情丰富又自然，再配合上那双精神灵动的圆眼睛，竟让他颇感亲切。

    他又想到拿位陆仙长，这人虽看起来有些清冷自傲，但对自己这一介凡人亦会倾力相救，定也是一位心地良善侠义之人。

    他想着便往陆贤那边看去，见对方也正关心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又有些不好意思。

    “仙长们如此关心自己，怎能跑神儿。”

    他赶紧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专心听着偃无闷的讲述。

    其实，也怪不得姜啟会跑神儿。

    偃无闷的说话风格和他那散漫的性子一样，向来没有主次，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他一边絮叨着他们摆阵除魔时是如何做的，又是如何如何的“惊险”，一边还时不时插入一些自己对于姜啟状况的总结和感叹。

    但依偃无闷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像术法名称、行事因由和准则，这些修行中人才听得懂的话，他可是想不起来要去解释的。

    因此，每当姜啟有茫然或是疑惑的表情时，陆贤便会适时插入，进行解释和补充说明。

    二人这番描述加讲解，说着便过去了有小一个时辰。

    期间,姜啟知道了整个除魔过程和自己的状况，也终于了解到了些关于“仙家”修行的事情。

    概括来说，当时他身上的确有魔气未除，而整个除魔的过程并不如仙长们想象的那样顺利。

    除此之外，他还意外得知自己的魂魄与常人不同。

    准确的说，是先天元神与常人不同。

    根据陆仙长的解释，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乃“胎光、爽灵、幽精”，也叫“元神、阳神、阴神”或“天魂、地魂、人魂”。

    先天元神是人生而就有的，但一般凡俗中人是感觉不到的。

    就像婴儿虽无知无觉，但也具备感觉、生来会笑一样。只有修道中人，踏入修行、进行修炼，才能逐渐将其唤醒，增强自身的能量。

    修行中人需不停修炼元神，令其越来越强大，才能最终达到“炼神还虚、天人合一”的境界。

    而他自己的元神却在没有经过修炼的情况下就已很是强大。

    虽然，他本人完全感觉不到。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元神仍旧混沌。

    至于这个“混沌”是何物又作何理解，他一时未能完全明白。

    但无论如何，元神与常人不同这点，对自己来说倒算不上是坏事。

    甚至，他心里隐隐觉得若能因此机缘而进入仙门，能学些本领变得强大，以后也好找到仇人为阿娘报仇。他若能有本领修为，以后再碰上任何妖魔鬼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选择拼命逃跑或是任人宰割。

    这段时间的经历已让他备受苦难欺侮，那种性命攸关时却无力自保的苦闷，更令他痛定思痛，想清楚自己以后要如何为人处世。

    姜啟主意既定，便想着找个由头，问问要如何才能入得仙门、习得本领。

    “师叔还说”，偃无闷还在滔滔不绝道，“你虽先天元神强大，但毕竟未经修炼。此次被附体已久，魂魄难免受到影响，还应再观察一二。”

    “那仙师可有说，要如何观察？”

    “这……倒是没说。”

    “那大概要观察多久？”

    “呃——”

    偃无闷无奈卡壳，心想，“师叔也没说啊，这我哪知道……”

    陆贤见眼前这半大少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依稀间，眉眼之中多出了一丝坚韧与成熟。想是这般经历对于一个单纯的乡村少年来说，未免太过坎坷。

    但如此，若有不慎便容易郁结于心，于凡人寿数不利。

    于是，陆贤便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姜啟正愁要如何开口，见陆贤问，便立刻就坡下驴地往下说了。

    “不怕二位仙长嘲笑，离家时我便想过，要去寻村中人所说的那个仙门。若是能求得收留，再学得本领，也好为母报仇。”

    陆贤听至此，眉头微皱。

    姜啟猜不出二人心中会如何想，只硬着头皮继续道：“但一路行来饥寒交迫，又阴差阳错地差点为妖魔所害。幸得二位仙长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哎——，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

    偃无闷刚要再次重申这等小事不必挂心，就见师兄以眼神制止了自己，示意他耐心等对方说完。

    姜啟略过了偃无闷刚才的话，只一心破釜沉舟般，郑重表达自己的诚意。

    “既为仙长们所救，我亦向往仙长们的风姿，也想投入仙门学习修行。不敢奢望将来，能有一日如二位一般的风采，但愿尽心尽力学得本领，找到机会报答一二。”

    “呃——”，偃无闷懵了，“你想修道？”

    “是。”

    “而且，是修和我们一样的‘道’？”

    偃无闷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

    姜啟再次肯定回答，并跪在床上一揖到底，请求道，“求二位仙长教我。”

    “呃……这，这——”

    偃无闷有些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陆贤却没让姜啟就这么拜下去。他一手托住姜啟臂膀，一手以巧劲将其扶起。

    姜啟也没有多做姿态，只顺势而起，殷切诚恳地看着两位仙长。

    要知道求人最关键是心意诚恳，若一昧恳求反落了下乘。

    偃无闷有些受不了姜啟那似小动物乞食般真挚的眼神。自己最容易心软了，一心软就容易胡乱答应别人，但此事又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偃无闷手足无措，也只能用同样真诚的眼神看向师兄陆贤。

    陆贤没有看偃无闷。

    就算不看，他心里也能猜到，这师弟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想要如何做。

    他只认真地看着姜啟的眼睛，问道：“你为何想要修仙问道？”

    “当然是为了——”

    “若是为了报答或是报仇，那我劝你慎重。”

    陆贤打断了姜啟脱口而出的话，只加重了语气，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

    “为什么想要修道？”

    这一回姜啟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房间内一时陷入安静，这种静默令偃无闷有些尴尬得如坐针毡。

    幸好，姜啟并未让这种状况持续太久。

    片刻后，他言道：“最开始想要入仙门，是为了能学得本领，好给阿娘报仇。后来，是想要自保。但我也有想过，能报仇、能自保之后呢？”

    他像是重又回到了当时的困惑般挠了一下头。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就想到了一路上看见的那些人、遇见的那些事儿。我感受得到他们的恐惧和无助，因为我也曾亲身经历过。我也能感受得到他们的愤怒和怨念，因为我也曾忿恨过、不平过、抱怨过。然而，这些恐惧担忧、怨恨愤怒并不能够帮到他们，也不能够帮到我。反而，有一个小女孩的笑脸，在那时印入了我的脑海。”

    姜啟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那是我在路上遇见的第一波流民。那时，我刚出来没多久，口袋里还留有点干粮。我看那母女俩实在饿得可怜又没有人管她们，便悄悄给了她们一点。却不小心被其他人看见了，还有些力气的人便立刻过来抢。那小女孩一开始还想过来帮我，但被她阿娘拉了回去。我打不过他们，最后，那点干粮也都被抢了去。”

    他边望向窗外明媚阳光，边微笑着回忆。

    “最后，我只能孤零零的，鼻青脸肿地躺在那儿。我无人管的时候，还是那个小女孩用树叶舀了水，捧了来给我，又拿出她阿娘摘的野菜根喂我。她虽然整个人都脏兮兮的，但是手却洗得很干净，眼睛也很明亮。我到现在都能回想起当时，她那弯弯笑着的眼睛。”

    姜啟回转头来看着陆贤。

    “我想要修行。”

    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因为，这能帮助我，能帮助像我一样的人们。那样的话，我以后一定会看到更多、更多那样弯弯的笑眼。若是那样的话……”

    最后，姜啟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人，像是想要望到对方心里去一般。

    “这个世间，是不是，也会比现在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