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酉姜驱魔心生疑窦(1)
东域,汶水。
从中域一路向东,行至与东域交界之处便会遇着一座山、一片湖,此山名曰竹山,此湖名曰汶水。
相传在上古时期,竹山乃是座遍布瑶碧美玉的仙山,曾有仙人想将此山移走据为己有。但竹山与汶水生就同源,如若移山汶水必将干涸。
汶水干涸则河东数千万生灵将失去水源、饥渴而死。于是,天降神罚示警,这才让那位仙人罢了移山毁湖的念头。
数千年前之事早已不可考,可但凡来到竹山和汶水的人,都会感慨此处当真是一灵秀之地。
日近正午,站在竹山上往下望,汶水有如一面巨大的灵镜,倒映出如洗碧空与悠悠白云,竟衬得这一片翠竹青山真如仙家之地一般。
再细细一看,此时湛蓝湖畔边,正停着一艘仙气缭绕的巨大灵舟。此灵舟长约十丈,宽三丈有余,仅甲板以上就有三层楼高,其样式古朴却自有一种大气沉稳的姿态。
此时,灵舟内一间宽大厅堂中。
一名腮骨宽大的胖脸青年正在向上首主座一位华发长者哭诉其艰辛历程。这名青年正是前些时日前往青云门送信的昆仑掌门独子姞瑜。
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述说着自己那“九死一生”的回返经历。
“师叔,您是不知道啊,那群‘魔头’真真是穷凶极恶……”
被称作“师叔”的长者乃是昆仑派玉清峰峰主酉姜。
他看着堂下青年那喋喋不休地长篇大论,心中不觉感慨,想当年他的师兄姞光也是位昂藏七尺、三界留名的大好青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虽早已深藏功名,却仍是风采依旧、气度不凡。
谁又会想到,他膝下独子竟会是这样一副性子?
真真是子不肖父。
酉姜久居峰主之位,道行高深,自有其容人之量。
而在侍立在他身旁的亲传大弟子任正,却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这位玉清峰头号弟子虽是仪表堂堂,可此时,却已将自己本就不宽的眉间拧出了明显的“川”字型。
好几次,他正欲开口让姞瑜直奔主题、拣重要的说,却总是被对方有意无意的哀嚎给阻住了话头。
任正不由得心中暗恨:“哼!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姞瑜心中也正忐忑。
此番,他好不容易说服父亲方得其令出使青云,本想着定是趟容易又风光的差事,哪成想,偏偏碰上了苍梧与青云大战。
幸而他那时机灵,没有听信青云掌门那假仁假义的忽悠,见势不对便赶紧悄悄下山。如不然,他连今日自己是否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都未可知。
他早在回程的路上便想好了说辞,此时却仍免不了要心内打鼓,心想着,酉师叔可千万别问那么细才好。
“那青云门究竟如何了?”
任正终究是耐不住了,打断了姞瑜的絮叨,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姞瑜看向师叔,发现后者也正一脸关切之态,便只得硬着头皮说了。
“幸而青云掌门深明大义。弟子虽与青云门一同被围困,但其着亲信由密道先行将我送出。侄儿这才能有命回来呀!师叔!”
他一边以袖掩面,一边泣声嚎啕。
殊不知,他这一番作态落入那师徒二人眼中,全然是一副装疯卖傻的滑稽模样。
任正经不住嘲讽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青云门的情况,而是先‘逃’?哦,不对,是先‘走’了。”
“你这是何意!我此去乃是送信,本就应送完即回!青云掌门顾全大局,才会催促我早些离去。”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又说自己被一路追杀?”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青云附近都成什么样子了!那周边村落十室九空,各路邪魔外道、妖精鬼怪都趁机出来作祟,那天都是黑红黑红的。简直——,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姞瑜这么说倒是和酉姜所推测的有些出入。
“咳咳。”
酉姜打断了二人争论。
“你临下山前,易阳子可有什么交待给你?”
“呃……”
姞瑜心想,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弟子临行前得青云掌门承诺,待其处理完门派事宜,便亲自登门拜访、共商大计。”
“唔。”
酉姜捋须暗忖,这易阳子果真如多年前一样,恁的滑头。
不过,他们本就没有寄希望于一封信函便能将其说动。此番若不是赶着苍梧攻打青云前的当口,那老儿怕是连“登门拜访”这几个字都不会吐出来。
虽说,他们如此行事的确有些不大厚道,但中昆仑、东青云、南苍梧、西轩辕、北玄冥,这五域镇守门派之间本就是互相竞争、此消彼长的关系。
今时,若是他们昆仑被围,想来其他几派中也定不乏那主张敝帚自珍或是趁火打劫之辈。
而他此番带着一众弟子们下山来,不单是为了彰显昆仑作为名门正派的侠气道义,更是为了探清青云与苍梧的态度和实力,也好为昆仑的下一步谋划。
他正沉思间,忽有小僮来报,说是昨日派出去的几队弟子中已有人陆续回来,而掌门姞光的亲传弟子陆贤回禀有要事上报。
酉姜思忖着,或可将姞瑜所述与其两相映证。
于是,便让那小僮叫陆贤进来。
须臾,厅内进来两人。
为首的正是昆仑掌门座下得意弟子陆贤,紧随其后的是其师弟偃无闷。
二人入内后先向酉姜恭敬一拜,再与任正、姞瑜互相见礼。
酉姜见陆贤行礼时似有些迟滞,待其礼毕,便关切道:“我观你似行动有碍,可是受伤了?伤势如何?”
见酉姜如此问,一旁立着的任正与姞瑜二人脸上不禁流露出些不同神色来。
一人是略有不忿地心想,“妄你被称作本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一趟如此简单的巡查任务也能负伤而回,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遮掩。”
另一人则纯粹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双臂环抱着想道,“居然有人能伤到这个‘煞神’,这下可好玩儿了。”
陆贤则无视了那二人的神色,微抬头诚恳道:“多谢师叔关怀。弟子无碍,仅皮肉伤而已。”
见陆贤如此,酉姜心中满意。
“听说你有事要回禀?可是遇着什么麻烦。”
“确有要事。”
陆贤这便将如何遇到魔妖犰狳,又是如何救下姜啟,并探得的周遭情况等相关事宜一一道出。
他说得不快,却简洁明了、逻辑清晰,没一会儿便将前因后果叙述完毕。
酉姜听完却并未开口,只坐在那儿捋须沉思。
堂中很是安静。
偃无闷却早已着急难耐,他几次欲开口,可都被陆贤以眼神制止了。这种场合又不好相互传音,他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任正见偃无闷那抓耳挠腮的不耐样子,不由得嗤笑。
“我还当是多大的事,不过是要救一个凡人,也值当你们特地拿到师尊这儿来说。”
任正向来和陆贤不对付,只要是对方所说所做之事,他多半都看不上眼。
其实,这二人在不同山头,也各有师尊。平日里,同门间虽多有照面但几无深交,本是相安无事。
可自从陆贤顺利结丹,进入“炼精化气”的这最后一层后,其境界一直持续精进。
随着他实力修为迅速大涨,门内各种资源也不断向其倾斜。陆贤亦被宗门内各峰主、长老们寄予厚望,盼着其有朝一日能成为大陆上近百年内最年轻有为的“人仙”。
而任正反观自己早已结丹多年,两人虽在同一境界,但自己的修为提升却相较缓慢,最近更时常感到力有不逮。本来他昆仑“第一人”的称号,最近也常被师弟们玩笑作“已传与他人”。
这让他心内一直忿忿不平,时不时的,就忍不住要与陆贤暗暗较劲。
刚才任正的话,陆贤并未入心。
他本也不是个会打嘴仗的人,也从未因他人的一点看法而动摇自身的意志和行事准则。自己刚才已将姜啟的状况、来历背景和疑点全部交代清楚,只要师叔能多思虑一二,定会着人将其抬来查看。
因此,陆贤果断制止了偃无闷那本就会毫无意义的反驳,只静待着上首师叔的反应。
任正见二人无甚反应,也顿感憋闷无趣。
正在此时,酉姜开口了。
“既然人已在门外,那便先抬进来罢。”
酉姜这话倒是让任正恼恨上姜啟了。他心中忿忿不平想着,一个凡人居然通过陆贤这小子,就能轻易得到仙家救助,简直是撞了狗屎运了。
偃无闷倒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去门外让人把姜啟给抬进来。
其实,酉姜也有自己的考量。
通过陆贤刚才的叙述,他一方面惊讶于魔道在东域已如此猖狂,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凡人探得其身体中魔气的情况,好以此推测出些什么来。
姜啟此时已陷入深度昏迷,虽已停止抽搐却仍是两颊紧绷、牙关紧咬,似是在梦中挣扎一般。
众人抬目就见着被抬进来个半大的少年。他浑身破衣烂衫地蜷成一团,表情狰狞异常,隐约可见其印堂上一团黑气正在环绕扩散。
“不好!”
“是魔!”
姞瑜和任正二人同时开口道。
“不对呀——”,偃无闷也拽着陆贤的衣袖疑惑道,“明明给他喂了清心丹后症状已缓解,怎得又……像是更严重了?”
陆贤倒是镇定地向师叔看去。
酉姜皱眉定睛看了会儿,便一手掐诀一手遥指着姜啟的上丹田,闭目凝神、施法查看。
几人立刻放轻呼吸,静待其结论。
他这么一探便过去了有小半炷香的功夫。
众人正好奇难耐,就见酉姜双手回收、和合吐纳后,说道:“三魂七魄仍在。魂魄虽完整,但确有魔气绕其七魄不散。”
他接着又转向陆贤问道:“你方才说,他曾被‘噬魂’?”
“是。”
陆贤如实道:“弟子们至那谷中时,正看见魔妖施法、魔气四散。其中心,魔气最浓郁处裹着一貌似意识全无的人影。正是此人。”
“照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此人本就是魔,而不是被魔‘噬魂’。”
任正以为自己抓着了陆贤的疏漏,便立刻按耐不住地插言指出。
其实,他如此猜测也是正常。
要知道,若未经修炼强化神魂,一般凡俗中人遇上妖魔‘噬魂’,不出一时二刻就会魂息魄散、一命呜呼。
即便有那幸运的,也会因魂魄严重受损,变得痴傻呆滞如行尸走肉。
哪会如地上这小子一般性命仍在、魂魄俱全?
陆贤没理会任正的这点别有用心,只直视酉姜,诚恳道:“弟子先时也这么认为。为防万一,弟子曾趁其清醒时盘问过此人来历,后又以灵力探看。虽无法全然弄清,但其经脉确是狭窄滞涩与凡人无异。”
“你——,你居然给一个凡人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