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昆仑姞瑜青云报信(2)
厅中众人沉思。
若说左衽、不戴冠这些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西戎、北狄还是南蛮,但是这“纹身断发”肯定是南蛮没错了。
众所周知,蛮夷人士受天神教化得晚,不少部族都有将各自氏族图腾纹在身上以示区别的传统。而南方蛮族中则以鸟样图腾为尊,特别是苍梧派更是崇拜玄鸟图腾。
那么,这鸟羽样的纹身,再结合姞瑜之前所说的各种细节,的确可能推断出他所遇见的这一行人与苍梧派关系匪浅。而苍梧派的人出现在东域,自家却还没收到任何消息,这不得不令人心生一丝疑惑与警惕。
这下就连风泉都没有立即开口,一众人等皆不由地捋须思考着。
沉吟片刻,掌门易阳子仍是带着他那一派淡然之色开口了:“贤侄所言有理有据。近来南域苍梧确是一日千里、发展迅猛。然察今知古,大陆上自先民初重黎二神关闭天梯起,就已掐断了那宵小之辈的欺世盗名之能。南域虽多丛林瘴野,但多产稀有之物,且人口日益增多,升斗小民也是需要过日子的,往来各域贸易经商实乃常事。”
姞瑜听着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易阳子仍接着慢慢述道:“况且,五派建立之根本,乃是于上界之命看守天梯、镇守大陆、上传下达,苍梧派亦是如此。故而,其壮大实力并与各派沟通往来,确是可以理解的,尚不必如此彰徨不定。至于,贤侄所言曾遇见苍梧之人于恒山,本尊已然知晓,定会派门下弟子下山探查仔细。无论是否属实,就此先谢过昆仑的一番好意了。”
易阳子有此言并非因为他不知近来苍梧派的异动,而是不希望将苍梧异动与昆仑的所期所言联系在一起。如若苍梧派真有不轨之行,各家各派势必要联合起来以防不测,但是联合起来并不意味着就必须要由昆仑一家统领。
他心里明白,昆仑其实是想借由此事先于苍梧与各派联合,继而凭借其地位达到统领各家的目的,这才会有姞瑜此番青云之行。
但是,昆仑派此举也未免太自视甚高了。他们青云门虽是秉持君子之风、中庸之道,却也不是如面团似软弱可欺的。不论目前情况到底如何,是否需要联合各家,他青云门也不能就凭着这小子的几句话就轻易着了昆仑派的道儿了。
姞瑜见青云掌门不软不硬的将自己的话挡了回来,轻易将自己营造的危险氛围简而化之,不由得在心里大骂:“呸,给你个……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等人家真打上门来我看你还有今日的淡定样不。”
然而,即使他心里已经将易阳子和整个青云门都恨得不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次出门可是他亲娘好不容易从自己掌门老爹那求来的差事,就是希望他能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也好让老爹和门内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瞧瞧自己的真本事,也好为其以后铺路。
想及此,他也只能耐下性子继续周旋。
“不错,若按着常理来说的确如此。但……”
姞瑜顿了顿,“恕小子斗胆猜测,可能由于东域多年祥和富足,贵派又常年居于安乐之处,尚且不知外面的世界已非当年各家自扫门前雪即可相安无事的境况了。”
还不等厅内众人反应,姞瑜又加重了语气强调。
“我一路东来,看着这山下农户们虽守着自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便可小富即安,但他们却不知这院外早已沧海桑田、万般变迁。自己还正如那井底之蛙般感慨,自家头顶那一方小天空真是万年不变的蔚蓝清澈。殊不知那天外之天早就要改天换地,而到时候,自己头顶这一块天,脚下这方寸之地也还不一定能保住了呢!”
“你——!”
易阳子尚未回答,厅中却想起一娇俏女声,正是之前桑柳他们口中所说的小师妹风棠儿。
她早已按捺不住,急着要驳斥对方:“你这人好生狂妄!”
姞瑜只见开口之人乃是站立在风泉之后一面若桃花的娇俏少女,顿时眼睛亮了亮,不由得目光灼灼对其再三打量,却被那少女骄横地回瞪了一眼。
风棠儿可不知她这一瞪,正如那美人薄怒嗔怨更添风情。姞瑜对此非但不惧,反而将原本要说的话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内心更是抓耳挠腮般好奇,想要借此多与其搭讪一二。
这时,桑柳看见自家大师伯皱了皱眉,便立刻侧了侧身,默默挪了两步挡住了姞瑜的视线。
“休要危言耸听!”
他及时地抢在小师妹开口前反驳道:“你说得好听,谁还不知道你们昆仑的人表面气派,暗地里却都想着那捭阖纵横的一套上不得台面之术。我青云虽不如其他几派规模庞大,却也镇守东域千年之久,又岂是一般市井之徒可妄自揣度的。”
姞瑜的视线被挡住,又被桑柳打断了刚才与美貌姑娘的对话,不由得有些着恼。
但他心中又因为这阻挡而激起了更多的好奇,竟大胆地无视桑柳,做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非也非也,在下并非危言耸听。在下观这位小师妹娇俏可爱,想来也是家中至宝甚少出山游历。岂知世事早已非你我自幼观书习得那般。在下也是此次出门多方游历后,才知本门弟子所言非虚。若小师妹实在好奇山外世事,在下在此将停留几日,倒是不妨为你多讲些山外趣事。”
桑柳见这小子竟然当着众师长的面无视自己,还想继续挑逗小师妹,心中愤懑之气上来便抢先道:“甭绕来绕去的说不明白了。你不就是想把南蛮子说得可怕点,好让我们都怕了,才能靠着你们去一起打压对方嘛。哼!也不知道昆仑掌门怎么想的,竟派了你这么个口拙轻浮的人出来!”
“你说什么?!”
“休得无礼!”
眼看就要变成小辈间无聊的嘴仗,趁着双方还未将各自的脸面丢尽,易阳子果断地阻止了这场口舌之争。
只是他内心理其实也暗暗着恼,觉得姞瑜这小子也太轻浮自大了些,当着一众长辈高人的面,不仅浅薄地想以如此简单激将之言来刺激己方,竟还不顾场合的对棠儿轻薄无礼,实在令人生气。他便想着早点打发了眼前这碍眼的货。但自家小辈也太耐不住性子了些,由着人三言两语就被激起了情绪,还是定性太差。
“棠儿还好说,姑娘家娇气点也无妨,但是这小子……”桑掌门想着便严厉地瞥了自家不懂事的小儿子一眼,“之后还是要好好磨练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小崽子的心性才行。”
桑柳收到他家老爹那可怕的眼神,心中一阵打颤,也不敢再多说、多动一下了。
“贤侄莫怪”,虽心中着恼,但对方乃是代表昆仑而来,又不是一般小辈,桑掌门依然微笑着安抚道,“我家这小子年纪尚幼,又被他娘给惯坏了,方才言语失当,还望贤侄莫放在心上。”
姞瑜被这么个小子驳了面子心内不虞。而看这小子的掌门爹面上是一副道歉样,其实还是在暗暗维护自家人,顿时心中更是不快。
他心想,“果真是没有大家之风,和一帮小家子气的人有什么好多说的,等你们看了信,知道了实情,有的是你们找着我谈的时候!”
于是,他便冷笑道:“掌门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小辈,哪当得起掌门大人如此。”
他正了正衣袖,从内袋里拿出带着昆仑令的信简肃容前递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此乃本派掌门亲笔书信,具体实情各位一看便知。”
易阳子也不好与一个小辈多做计较,边示意厅中一小童子将玉简呈过来边道:“贤侄一番奔波劳累,还请稍事修整。待我们看完信件再做商议,如何?”
姞瑜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便敷衍一揖,由着人领下去了。
姞瑜一走,风棠儿就再也憋不住了。
“海叔叔,这人也太无礼了些!”
她不忿道。
“棠儿!”
不待桑掌门开口,风泉先板起脸来教训自家闺女,“某要胡搅蛮缠,你就是被惯坏了,刚才是什么场合?堂上这么多长老长辈,哪有你这小辈开口的份!”
风棠儿本就是被山门上下宠着长大的,对自家阿爹也从来不怕。她吐了吐舌,还想再分辩两句,只听自家阿爹又道:“明日起,不,今日起不许再出门。去将《静心经》、《内观经》各超百遍,后日一早交予我!”
“啊——!”
要被罚抄书,风棠儿瞬间苦了脸。她好动不好静,还正是贪玩的年纪,最怕被罚抄经。而且,她那一笔字,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也实在无法理解他爹为什么每次都是罚抄。明明每次看到她那一笔狗爬文,脸色便更绿,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别的罚法,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呢?
厅内一众师兄弟看到此景,也不由得露出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相。
桑柳甚至都要憋不住了,直接就想背过去捂脸,先笑个痛快。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只听一道更严厉的声音道:“做什么怪样?”
正是他那掌门老爹。
“还有你,也需要好好收收心,你也一样,明日一早交予我!”
桑柳的内心顿时就塌了。
他也不喜欢抄经啊,他宁愿被罚干体力活!他那一笔字与小师妹的简直是各有千秋、难分伯仲。啊,不对,应该说是丑得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
他还想再争取一二。凭什么小师妹是后日,他明天一早就得交啊?
还不待他再多说两句,一道更严肃的眼神扫来,正是自家大哥桑柏。
顿时,他便鹌鹑样的安静了,也只得低着头认了。面对更可怕的大哥,他也不敢多加置喙。他可没有一众山门上下做靠山,比起比武挨打,罚抄还是轻的,大哥可从来不看在他年纪小就手软。
“掌门师尊,各位长老、师叔伯,想是有要事闭门相商。若无其他吩咐,我这便先领着他们告退了。”
桑柏稳重作揖道。
“嗯——,你先把他们领下去。安顿好昆仑来人再回来。去吧。”
掌门开口,桑柏便带着一对难兄难妹及厅中其他几个小辈一起行礼退了出去。
众人到得厅外,又多走了几步。
见离大厅稍远,那青云的圆脸二师兄宿杕看着两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的鹌鹑便笑道:“看你们下回可还敢这样?也是太耐不住性子了。”
桑柳怕他严厉大哥,可不怕这温和的二师兄。
“我也是看那小子太过轻浮,我就是不忿。二师兄,你站那位置没看见,那小子看着小师妹眼睛都快直了!忒也大胆!”
“你还说,小师妹还在这儿。知道什么叫女孩子家的闺誉吗?”
桑柏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复又教训道:“人家就是要拿话激我们,你倒好,像只没脑的鱼儿一样看见勾就上。堂上那么多长辈都没开口,就要你多嘴?”
说完又顺带看了一眼风棠儿。
风棠儿知道他嘴上说的是桑柳,其实也是想暗地里敲打敲打自己。毕竟最先开口的是自己。她不由得又缩了缩脖子。
现在两人并排着,便更像两只被水浇透的可怜鹌鹑了。
“他们也还是小。也好,就当多个教训,长一次经验。”
宿杕又安抚道,“棠儿不如去求一求师娘,没准能让大师伯多宽限几日。”
风棠儿听着眼睛便亮了亮,心想也是,“阿爹最听阿娘的,还是阿娘这尊大佛最好使。”
想着还看了看桑柳,对他也眨了眨眼,桑柳见状还没反映过来。
“你就别想了。掌门师娘要是知道,肯定不会饶了你的。”
宿杕倒是先反映过来笑道。
“你们就都惯着这俩货吧,看以后惯坏了可怎么好。”
桑柏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呀——,大师兄、二师兄也帮我这难兄想想办法吧。他比我还要早一天交,而且也是因为我才……”风棠儿见状走到二人中间,一边一个扯着袖子撒娇。
“哈哈哈哈,小师妹又来这套。”
“这是把终极法宝祭出来了!”
一众人等笑闹着往后山剑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