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九门6
“石原!”梅兰芳猛地起身,也正挡住了张启山的动作,“从你的言行中我可看不出冈村对京剧的喜爱和对我的敬重。你回去跟你们长官说:小媚生受邀给吴大帅庆生,让他另请高明吧!”
“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那冈村可以亲自去问吴大帅啊。”梅兰芳坐下不疾不徐地啜了口茶,示意张启山共品。
“你们!哼…告辞!”石原撤了小队,梅兰芳当然确信他们不敢去招惹吴佩孚,哪怕这是个幌子。
张启山放松警戒,回过头来对小媚生刚才的动作心生不解,眼力极好的他分明看见一只金色小虫从她重彩戏服的水袖里撒出,不偏不倚钻进了石原的衣领……复而他看向小媚生,周身凛然气势荡然无存,对着他眨眨眼,又化作那个俏虞姬。
小媚生换了装扮上了二楼,看见梅兰芳正给张启山沏茶,忙上前,“师傅,我来吧。”接过茶具,悉听梅兰芳“发落”。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那么冲动,能几句话打发的事,何必动怒呢?石原要是一暴毙,你岂不是给我则灵台徒生起一场""疫病""?”却没有一丝责怪的语气。
“谁叫他嚣张,他们日本人犯下的恶行,够死几百回了。我给他下的是幼蛊,三日之后才会毒发,幼蛊寄生于人体内随寄主存在,石原要是死了,日本人也查不出什么。”小媚生语气淡然,说完才下意识去观察张启山的神情。
前几年,日本领事馆的一个军官要强行掳走则灵台的一个叫雪君的小花旦,雪君誓死不从,在戏台上撞柱而亡,军官借酒醉不清醒为由草草将这桩血案了结。从那时起梅兰芳就在那根染血的台柱上篆下一条班规:“誓不给日本人和卖国贼唱戏。”
目光相交,小媚生垂了眼。
张启山再次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姑娘,柔媚面庞下是怎样的刚毅无畏,甚至,还有点儿…危险。
“下蛊么?”诧异过后张启山只觉得小媚生越发牵动着他的情绪。
“对。那…你会不想同我接触吗?”小媚生挑眉。
“为什么?我张启山,百无禁忌。”张启山耸肩,兴致盎然。
“嗯哼也是,你可是张启山,百无禁忌的张大佛爷。”
“你俩是当我不存在呢?”梅兰芳调侃道。
“师傅!”
“北平不安生,你们还是快回长沙吧。”
“谁说长沙就安稳呢。”
“怎么?南方也有动静?”
“是啊…危机四伏。”
别了则灵台诸位,小媚生和张启山准备回酒店找二月红他们。
“张启山,你说,我们算生死之交吗?”小媚生悠悠闲闲地旋着自己的裙摆,看着地上他俩靠近的影子。
“怎么讲?”他注意到了称呼的变化,不错。
“那个石原可险些开枪了,我害怕的哟。”
“那…算是?”他可没瞧出她半点怯意,还是顺着她说了下去。
“这就好办了,我们既是生死之交,你又赠过我二响环,今天我也把我的玉赠与你。”说着小媚生解下了脖子上的红玉,红绳稍有些褪色,但玉质通透莹润,玉养人人养玉,足见小媚生对这红玉的爱惜。
“这……”
“这玉我从出生起就戴着了,养了有十七年了,也是我亲生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曾给我挡过一灾,所以上面有道划痕,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换个新红绳吧。”
“还……”
“你征战沙场,要护着偌大长沙城老百姓的安危,即使再百无禁忌也是危险的,我希望这块玉也能护着你。”
“扶……”
“不许拒绝,我都摘下来了,再戴上得多麻烦啊。晚安!”一股脑地说完这些,小媚生把玉塞到张启山手里,头也不回地小跑进酒店,这是成功互送定情信物了?
他笑,他也没想着拒绝。
北平不宜久留,张启山等人踏上了回长沙的列车。
小媚生看丫头咳得厉害,去外面接了杯温水,回来时一个魁梧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眼望去——皮毛大氅、络腮胡子,一条皮鞭被用了狠力攥在手中,这面露凶光的男人不正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彭三鞭么?小媚生进退不得,僵硬地笑了笑:“好巧呀。”
“少他娘的废话!你是那个冒牌货的婆娘?哼,他害得老子丢尽了脸面,你说说,老子这气怎么撒?”彭三鞭步步紧逼,小媚生四顾无人,张启山他们所在的车厢又在另一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警告你别乱来。我夫君就在不远处,你趁早收手,否则,你别想走出这节车厢。”
“他要是来了正好,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怎样?”彭三鞭一脸凶相狠辣得淋漓尽致。
小媚生背过的手指攀上了珐琅镯子,金蚕蛊这时派不上用场,她还有能让人毒入骨髓浑身剧痛的髓毒蛊。
可她还未打开其中之一的暗匣,彭三鞭就猛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往旁边堆放杂物的储物室里扯,力道大得让小媚生觉得自己快要断了筋脉。
“老子今天就要尝尝鲜,听听这唱戏的叫出的是个什么声儿!”
“张启山!救我!”小媚生奋力向外挣扎,可男女力量悬殊之大,使她重心不稳被拽倒在地上,更给了彭三鞭可乘之机,彭三鞭直接粗暴地握住她的脚踝往里拖,小媚生的蔻丹指甲在木板上划出凄厉的声音。
张启山先前就察觉车厢顶有异动,见小媚生迟迟未归,走出去寻她,屏息间听到了二响环发出的声音,朝着声源疾步走去。
张启山踢开储物室的门,彭三鞭正把小媚生压在沙包上,一把撕开了她的旗袍襟领,裸露在空气中的雪白皮肤、不成样子的酡颜碎布灼了张启山的眼,阎罗上身,怒不可遏,他差一点就要拔枪杀了他。
彭三鞭见张启山主动找上门来,冷笑着松开小媚生,抽出鞭子就扫了过去,张启山徒手硬搏,却招招直击命门,空中尘土飞扬,掩不住张启山眼中的阴鸷。
——是刀刃接连刺入骨肉的声音,已是过了许久。张启山脱下外套披在小媚生身上,她缩了缩,向张启山张开手臂,他安抚性地抱住她,“没事了,别怕,有我在。”馨香入怀,心神一动。
张启山带小媚生走出了储物室,小媚生睨了眼那了无生气的人,满脸嫌恶,袖摆浮动。
白骨蛊——下于活物不治而亡,下于死物腐烂化骨。
二人回到车厢,齐铁嘴他们知晓经过后无不惊愤,二月红更是勃然大怒以至于动了去鞭尸的心,幸而在丫头的安抚下逐渐平息。
“他奶奶的,这个彭三鞭真是个不怕死的,胆敢谋图不轨,幸亏有佛爷在!要是他今日不死,我就算是舍了这条小命也要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齐铁嘴仍愤愤不平。
丫头让他们暂时在厢帘外等候,小媚生换了一身衣服,葱白似的指尖抚过他的外套。张启山在外面分了神,耳朵不可控地听到了旁人不可察觉的细微声响:衣料厮磨、秀发披散、二响环叮当碰撞、轻抿口脂时唇间发出的气泡声……一时脑海中又浮现那白与粉的视觉冲击,他有些烦躁地按耐住飘远的神思。
红府上下从未看到二月红如此阴沉的脸色,夫人神情也有些凝重,加之小媚生的心不在焉,仆人们都面面相觑,不敢多嘴。
管家和素僖那几个伶俐的,将三人迎进了屋,分别沏好上乘的大红袍,熬上生津润肺的补药,素僖带着嬷嬷给自家小姐准备好热水睡袍,只待小媚生沐浴更衣。
小媚生梳洗完,揉了揉发青的手腕,也不肯取下二响环。夜间睡得极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全是他们在北平相处的片段,还有依恋他怀中滚烫的温度。
今夜不止她一人难眠,张大佛爷仰卧床榻,抚触着掌心沁凉的红玉,原本了无牵挂的内心早已被什么充斥着。
丫头病情好转,脸色红润多了,鹿活草果真是奇药,大夫来看诊时都不再回避,丫头心里也踏实,二月红因而对张启山存了份感激之情。就连陈皮都本分不少,红府欢欢喜喜,和乐融融。
“哥!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去吧!”小媚生拽着二月红的袖子缠他,他今日准备跟着张启山一起下矿洞。
“扶瑶,不许胡闹。”此去矿洞路途凶险,他没有十足把握怎会允她涉足。
“二哥,我并非无理取闹,我从小跟着你进出密室,深知先人遗志和那段过往,你教我功夫,我善用苗蛊,如若你们再遇上之前那种病毒,我也能帮衬一二啊。我就紧紧跟着你寸步不离,好不好嘛。”她重要的两个人都要去地下再探矿洞里的秘密,实在牵挂难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
“我也担心你啊哥,红府的儿女都不是懦弱怕死的人,你要探这个险,我定是要跟你一起的。”小媚生心道他要再不松口,她就偷偷跟着他们去了。
她心里想的什么当哥的还不知道?与其最坏的打算是她悄悄跟着去意外涉了险,倒不如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
“…去密室挑几件防身的东西。”
“二哥最好了!”小媚生立马松开了二月红的袖子奔往密室,留下他一人吃味,小姑娘翅膀硬了要飞走了……
“佛爷,二爷和扶瑶小姐来了,现在在书房等你。”管家来到后院,张副官已经调度好张府亲兵,随时待命。
“瑶妹子怎么也跟着来了?”齐铁嘴吃了一惊,张启山皱眉,和他们一起去了书房。
“二爷,瑶小姐!”
“八爷、佛爷、副官好呀。”小媚生热络地冲他们打招呼,一身小西装戴着小洋帽,潇洒利落,齐铁嘴那叫一个眼前一亮,英姿飒爽还得数他瑶妹啊。
“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一周没见的人一见面就冷着脸说她,她不委屈谁委屈。
“她就是知道某人要涉险才巴巴得跟着要来,若我不答应她,她偷偷跟着来了出了事,我可是要找你负责的。”
“哎呀,来都来了,气氛搞这么紧张干嘛,有咱家佛爷和我老八在,再大的险那不都能化险为夷,小意思小意思!”齐铁嘴说罢讪笑两声打圆场。
二月红把先人留下的矿山地形图、盗洞手稿、鸠山报告递给齐铁嘴,齐铁嘴看得也紧张起来,跟他说的没错,矿洞下的死人墓凶煞得很。
“就算是阎王殿,也得去闯一闯。二爷和小姐既然来了,我定当拼命护你们周全。”
小媚生听了这刻意生疏的语气自己生闷气,不想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