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片海
“你们在这里聊着什么？手术要用的器械都准备好了？”
另一个女声响起。
听见此话，两个护士停止了交谈，又各忙各的去了。
言斓对声音的记忆力格外灵敏，想起这是之前曾替她检查过一次眼睛的魏医生。
但其实，对她的声音印象深刻，倒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魏芙只是下意识地看不惯这种在人后说闲话的举动，才出口打断的，说完视线一移，注意到了隔着一定距离的言斓。
她也想起了那日因言斓而起的争执。
那日，傅之蔚一天的手术安排得很满，她主动向副主任提出替傅之蔚去查房。
最后是给言斓做每日例行检查。
她敲了一下门，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请进”。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白色钢琴前的女子。一头浓密的黑色渐变蓝的秀发，病号服勾勒出的纤细身材，脸上不施粉黛却散发着素颜美，眼睛上缠着的纱布给整个人增添了易碎的美感。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察觉到自己的失神，魏芙连忙回过神来。
“傅医生今天很忙，我来替他检查，你叫我魏医生就可以了。”很官方客气的声音，也截断了言斓开口询问傅之蔚今日为何没来的机会。傅之蔚没来，让她一时有些黯然。
言斓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随后起身走向病床，在病床上躺好等待着检查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在魏芙检查完时，傅之蔚刚好推门进来。一身疲惫的样子，像是刚下了手术台。
见是她给言斓做例行检查，傅之蔚微微皱了皱眉。
魏芙看出了傅之蔚的疑惑，适时开口：“出去说吧，别打扰病人休息。”这样，也不会让她在言斓面前失了面子。
掩门出去，魏芙主动解释：“今天手术多，应该很累吧。我刚好今天没什么事，就跟副主任说了声，帮你查了一下房，你应该不介意吧？”一席话说得很客气，让人没什么好挑剔的。
“谢谢。”他淡淡回了一句。
他一下手术台就直奔这个病房，不过还是比往常的检查时间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着急的，或许就是不想让人等待吧。
“哦，对了。关于言小姐的这类病例，平时我接触得比较多，不妨把她交给我吧？”魏芙笑容得体，没有一丝破绽。
“不必了，言小姐的病情一直是我在跟踪的，临时换医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会给病人带来不安全感。”
“可是你每天有那么多病例和手术要忙，这类病例是我硕博的主要研究方向，我跟副主任提了，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谢谢，不必了。”他始终是淡淡的几个字，却不给她继续说服的机会。
“我应该对我的病人负责到底。”
虽然魏芙已经查完房了，傅之蔚还是尽职尽责地去关心一下病人的今日情况，也能做到自己对每个病人病情心里有数。
然而，看到傅之蔚有礼地拒绝后，干脆地转身敲门进了vip病房时，魏芙还是感觉到心上的钝痛，一寸寸地蔓延到全身。
——
思绪回拢。
魏芙走上前去，似笑非笑，“言小姐是走错了楼层吧？这里是手术区。”
言斓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电梯停住时，身后的人纷纷涌出电梯，她也顺着人流出了电梯，还没来得及确认是否到了自己要去的那个楼层。
“言小姐视力不好，还是不要乱跑了。”
“抱歉。”言斓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魏芙的话语继续从身后传来。
“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不过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我还是想提醒一下言小姐，别超过了患者的界限。毕竟医患之间的逾矩，在我们医院还是很忌讳的，不要因此影响了言小姐你的名声和傅医生的事业。”
魏芙的话意有所指，言斓不难听出其中的意思。心上一紧，没有选择为自己过多辩解。
“魏医生多虑了。我明白了，谢谢。”没有回头，径直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暂时失明的言斓没有看到，一门之隔外的女人眼中流露出的敌意。
傅之蔚喜欢的女孩子，真是与他有如此相似之处，散发的疏离和冷漠是出奇地一致。
只可惜，有这层医患关系在，只怕是爱而不能得。
想到这里，魏芙勾了勾嘴角。
——
然而，当言斓回到病房后，魏芙的话却像留声机在耳旁一般不断回放。
医患关系，在近来变得敏感而脆弱。一份掺杂了私人情感的医患关系，向来并不为人们所看好。病人人前人后会被诟病，而医生的工作会受影响甚至断送职业生涯。
赌不起。
魏芙的话何尝没有道理，只是现实太残酷罢了。
言斓敛下眸，握着那支mp3的手微微收紧。
——
日历一页页翻过去。
每日的例行检查中，言斓的视力在一点点好转，从最初的一点点光影到近来能看到具体事物的模糊轮廓，很快就可以解开眼前的纱布。
确实让人由衷高兴，而临别的脚步也逐渐接近。
傅之蔚察觉到最近言斓似乎在有意避着她，客气疏离，保留着极好的分寸感。
回到办公室，他想起这几天淡到几乎没有的交集，心中顿时有烦闷，略显烦躁地松了松白大褂的领口。
“哟，兄弟这是怎么了？”骆奕凡察觉到他身上的不耐烦。
傅之蔚没吭声，去洗手台一遍遍搓洗着手。
“让我大胆猜猜，是情场失意了？言小姐快要出院了？”骆奕凡的一双桃花眼中此时闪着狡黠的光，不难看出打趣的成分。
傅之蔚也只是睨了他一眼，没打算接话。
“要我说，她出院了对你也是一件好事。摆脱了这层病人与患者的关系，你们两人之间的阻碍会小很多。”骆奕凡不正经的神色此时收敛了几分，难得正色，也是在替傅之蔚思考可行性。
“她安好，即可。”
良久，傅之蔚只轻飘飘地落下这句话，但这句话的分量却着实重。
骆奕凡听了，也知道傅之蔚是认真的。
希望对方安好，即使不是最完满的结果。
这话出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世界茫茫，能相遇已是耗尽全部的运气。别离后，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今夕何夕了。很可能，就此错过。
“抓紧吧。”骆奕凡拍了拍傅之蔚的肩膀，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而傅之蔚的动作则停顿了许久，臂弯的白大褂才挂上衣架。
——
又是一个晴朗的傍晚，言斓微微感知到窗外的夕阳余晖，一切都在渐渐变好。
心情愉悦，便拾起盲杖准备去楼下散散步。却在出病房门时被一个人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言斓照旧是温和的语气。
李兰也是急急匆匆，没顾上突然从病房出来的人。定睛一看是言斓，像是抓住了稻草，“言小姐，你出现得正好，傅医生现在在综合楼会议室开国际交流会，我忙着401病房的事儿忘记把学术报告给他送过去了，现在手术室那边也抽不开身，你能帮我送一下吗？”
反正也是闲着，没什么事，言斓应下了。
“谢谢谢谢。”说完，李兰都把一沓纸张送进她怀中，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言斓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综合楼的位置，李兰就已经匆匆离开。
她轻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去问问了。
往电梯防线走着，听到一阵交谈声。
“你好，请问综合楼往哪里走？”
魏芙正向另一位护士交代完刚手术完病人的事宜，话音刚落，一阵银铃嗓音在身后响起。
转身便看到言斓站在走廊光洁的大理石瓷板上，夕阳从一侧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给她周身笼罩了一层和煦的暖光，倒没那么清冷了。
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沓资料，魏芙勾了勾唇，“综合楼在马路对面的医院北区。”
听说首院近些年业务扩大，向周边扩建了不少，将附近几条繁华的街道也围进了院区内。
要过马路吗？住院以来，言斓倒是还没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正犹豫着，却听魏芙的声音又响起，像是看透她在想什么了。
“也是，你眼睛不好，要不还是我帮你去一趟？”魏芙用一种略显懒散的语调说出这话，言斓从中听出了嘲讽。
言斓骨子里也是倔强的。
“不用了，谢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芙嗤笑，同傅之蔚一样，留给她的背影都是同样的决绝。
一时不想被人不屑，拒绝了魏芙提出的不知是好意还是只是想看笑话的建议。这下，到她自己犯难了。
她不知道具体路线该怎么走。直线距离虽近，但是对于此时视力还没完全恢复的她，显然是吃力的。
一路走来，问了好几个过路人，反而被对方以诧异的语句回问，似乎是惊奇对方连一马路之隔的首院北区都要询问一番，明明建筑上红色的大字如此显眼。
言斓出门并未戴着防护的眼罩，乍一眼看去与正常人无异，还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被那双自带艳丽清亮的眸子吸引。然后看到言斓手里那根盲杖，便会了然。
漂亮，或许是人们对她的第一印象。漂亮的眸子却是黯然的，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