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片海
“所以，”傅之蔚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直视她，即使知道她无法看到他深陷的目光，却还是想用对视这一动作来表现自己的真诚，“抱歉，还有，谢谢你。”
言斓彻底愣住了，平时寡言少语，清冷如斯的傅医生如此诚恳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和谢意，倒让她一时不知怎么接受了。
察觉到言斓的不知所措，傅之蔚嘴角一勾，继续垂下眸消毒，体贴地继续，“谢谢你的挺身而出，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这场事故中受了伤。”
“所以，下一次，请先保护好你自己。”傅之蔚语气中有隐藏的劫后余生的忐忑，不觉有些恳求。
再次带她做全面检查，替她缝合伤口时，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气力去忍住手的颤抖的。
后知后觉的害怕，给予他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言斓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缓和这种气氛。
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字“嗯”。
“保护好自己。”印象中无数人曾对她说过这叮嘱，如今一日之内都听了不少遍，却难得像傅之蔚的这句触动她的心弦。或许是语气似曾相识吧。
可她确实是做好了保护自己的准备，却不料事发突然，却来不及自卫。可这世上的意外谁又说得准呢？曾有那人在离别前叮嘱她“好好保护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可谁知那人却先失约，一场舞台事故，再不曾回来。
原本干涩的眼眶微微湿润，言斓连忙别开脸，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物是人非，原本无比伤感的人也该走出来了。
——
医闹事件很快就成了热点事件，傅之蔚接受了医院的官方调查，正式走了一趟流程，很快就给了他公正和清白。
虽然患者家属有意在网上颠倒是非，引导舆论方向，一些不良媒体也写了一些“劲爆”的标题：“某首院著名眼科医生医德不端，治死病人”“让不良一声偿命”一开始，节奏确实被带跑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也涌入评论区。
然而医院官方通报发出后，终究是逃不过广大网友雪亮的眼睛，丑陋嘴脸在一纸公函下暴露无遗。
但傅之蔚和言斓的身影还是被摄入视频一角，还是被卷入了舆论。
互联网时代下，人人都拿着一杆话筒，言语失去理智判断的情况不少见，在屏幕后面不负责任地发表言论，恶意揣测编排傅之蔚和言斓的人也有。
“这些网络喷子怎么这样，调查结果不都出来了吗，还在这里对傅医生指指点点的。”护士站的护士们在下班后便迫不及待地继续关注网上事件的发展情况，看到微博下的一些评论后还是忍不住义愤填膺。
“别理他们的，当事人都不在意呢，我们在这儿气有什么用呢。”
“话说，我是第一次看到傅医生这么紧张一个人呢。”
“是的，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呢。这对cp我磕到了。”
然后便是一阵异口同声的土拨鼠尖叫。
——
“小傅啊，进来就别站着了，坐吧。”年高望重的老人指指办公桌前的客椅。
“谢谢高院长。”傅之蔚听从落座。
“小傅呀，我知道这次让你受了委屈，不过调查也是医院的规定流程，希望你能理解啊。”
“高院长言重了，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傅之蔚垂着眸，说这话时倒让人分辨不出神色。
高院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靠家里，全凭个人实力能做到今日这一步确实很不容易。关于后续的一些事务，医院方面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的成就被污蔑的。相关的赔偿，也会给你安排好的。”高院长的言辞恳切，也是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失去医院如此重要的一个青年骨干。况且傅家目前没有过问这件事，不代表任凭这件事情发展，若事情真发展到需要傅家出面的地步，怕是真的不可收拾了。
“谢谢高院长了。”傅之蔚始终神情淡漠，不置可否，仿佛对医院的赔偿并不放在心上。
“对了，那个姑娘怎么样了？”高院长话语一转，还是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那件事。难得见傅之蔚这么紧张一位病人，倒是勾起了他的几分好奇心了。
“多谢院长关心，言小姐的病情无碍，只是需要在医院多住几日。我会尽心治疗言小姐的病情的，有劳院长挂念。”
“行，那就好。”
——
上午见完院长，下午刚结束了两台手术，正准备去言斓的病房查看恢复情况时，傅之蔚却见vip病房外站着一位中年男性，戴着复古的边框眼镜，神色严肃，一身正装，看见他时却露出客套一笑。“傅医生，你好。我们家老爷想见你一面，不知现下可否方便。？”
一间幽静的品茗茶室内。
言杭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清隽男子，一声白衬衫黑西装裤的打扮，皮相本就优越，原本被白大褂削去的些许矜贵此时则全部展现出来。
傅之蔚对于请他来这人并无印象，虽有疑惑，但却不显山不露水。
黑色高定西装、深红色领结，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模样俊朗而威严，像是刚从谈判桌上赶过来的一样。眼角处的眼纹则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尤其是这张与言斓有着六分相像的脸，傅之蔚看过心中闪过一诧。
“傅先生，你好。”言杭年很有礼地伸出手。
“言先生你好。”傅之蔚回以礼貌一笑，回握。
言杭年则玩味一笑，对于傅之蔚这么快猜到他的身份并不惊讶。
“既然傅先生是聪明人，那言某人就不拐弯抹角了。”
傅之蔚轻点茶沿，示意言杭年说下去。
“我希望让言斓转院，傅医生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应该会同意的吧。”虽是一句疑问，但却被言杭年以肯定的语气说出，倒是不给人以商量的余地。
果然，傅之蔚闻言皱眉。“这是言小姐的本人意思吗？”
“目前不是，是我的意思。我是在征求医生的意见。”
“是吗？言先生并不是商量的意思。言小姐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言杭年听此话面色一冷。傅之蔚在看到言家管家站在vip病房之外时，就隐约猜到一点儿什么。怕是言斓并不愿意见他一面，亦或是言杭年并不想让言斓知道这件事，便想伙同傅之蔚一起替言斓做了决定。但不论哪种可能，都说明这件事是违背言斓本意，他们都没有资格替言斓本人做决断。所以，傅之蔚不会同意。
这话倒是戳到言杭年的痛点了，语气也不再粉饰太平了，“言斓因傅先生卷入医闹事故，再次受伤，傅先生觉得，让她继续待在首院会健康痊愈吗？英国有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为她治疗，也不需要傅先生再操心了。”常年位居高位，言杭年专断并不过多与人商量，此时话语也是冷嘲热讽。
傅之蔚听到此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却并没有迟疑，“言小姐是因我而受伤的，我会对她负责任的。”
明明是以一位医生的身份说出这话，言杭年却从中听出了郑重和许诺。言杭年脸上闪过错愕，仿佛陷入某段回忆，记忆中，他好像也曾这般郑重承诺一人过。
也就一瞬的时间，言杭年收敛起失神和失态。“呵呵，傅先生好大的口气。”
“国内的医疗条件并不差，我可以以我的职业信誉保证，言小姐会恢复视力的。”傅之蔚一顿，“当初言小姐出事时并不曾看到言先生的身影，如今却突然出现要带她走，又是为何呢？”
言杭年沉默着，他不是没有听出傅之蔚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明里暗里都在质问他这位做父亲的失职，在言斓最严重的时候不出现，偏偏快要痊愈时又突然现身。言杭年无奈，个中缘由又怎是能对他这个外人吐露的呢。言斓不愿见他，他也是在国外看到新闻时一时沉不住气飞回国内，想带她回英国治疗，现在想来，也是冲动。言斓和她母亲性子相像，哪怕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他一直清楚言斓的动向，却没有立场出来表达哪怕一丝的关心，也着实可悲。
言杭年顿觉内心苍凉，给不出回答。“多年没拜访傅城越了，他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倒是一副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言杭年没管傅之蔚闪过的惊讶，只是笑了笑，尽管笑中含着一丝苦涩。“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言罢，也不再过多停留，整整西装领子上那不存在的褶皱，起身掀帘离开。却在掀帘的那一瞬停顿，转头，“她应该不会知道我来过。”说完，放下帘子离开。
桌上的两盏龙井都还没动，盏盏升腾者缭缭氤氲的热雾，对面的珠帘被人掀起又放下，此时像波浪一样晃着荡漾的弧度。
言杭年人虽离开了，却留下了一串串疑问。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石子落下沉到水底，水面却依然残留着余波。
良久，傅之蔚将面前已经渐渐冷却的茶盏一饮而尽，也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