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片海
言斓微倚床边,听着窗外的雨滴淅淅沥沥。
入秋了,天气也愈渐转凉了。
言斓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偏着头,一手扶着手机,在耳旁听着。
“虽然这件事都已经出了结果,但网上流传的照片里你的身影还是被认了出来。”黎姿在电话一旁的声音似乎有些低沉。
“所以呢?”
“所以,为了防止不好的揣测继续发酵,我们打算正面澄清。你有什么意见吗?”
言斓静静听着,没有否认黎姿以及工作室的安排。
对她而言,澄清与否都并不重要。她不过是出了一场意外,并没有什么好指摘的地方,被人质疑辱骂,也从来不是自己的过错。
“工作室这边是希望你能录一段新歌的视频,给粉丝们一剂定心丸。”
言斓沉默了片刻,应了下来。住院这段时间她的钢琴事业也并没有荒废,期间也有灵感之作,但由于经历意外和心情起伏,曲调整体偏暗沉,倒与她之前的风格有很大的创新颠覆。
创新会遭到守旧的一定地址,曲子发布后也会有不少争议。但既然是自己的智慧和情感结晶,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工作室那边行动也还很快,应下没多久,黎姿就带着摄影师到了。言斓在病中,出镜并不适宜化过浓的妆,化妆师略微用温和不刺激的化妆品给言斓上了底妆,显得气色更好一些,注意着没有触及她的眼睛及周边。奈何美人美在骨,底子很好,不用点染过多,便让人移不开眼。
傅之蔚从茗茶庄赶到病房时,病房内已经开拍。穿透心灵般清澈的音乐声从微开的门缝中流泻而出。正在弹奏的这首曲子被言斓取名为《破茧》,前调是灰暗的色调,描绘出黑暗中的迷茫、失意、黯淡无光,中间高光部分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般的处理效果,像是一道光从密布的黑暗中摄入,逐渐扩散开来,最终是彻底的光明,所以后调则是欢快愉悦的。取名“破茧”,因为这正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过程极其类似。从黑暗中走向黎明,或许就是言斓曾经历过的心路历程。
听到这首钢琴曲,傅之蔚不忍心中一颤,他是亲眼见证言斓跌入低谷的那段时间,整个人消沉而空洞,不会像其他有些因车祸而入院的病人一样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却了无生气像个木偶人一般,非常顺从地听从医生的治疗。相反,这种反应更让人感受到绝望和心疼。
所幸,她在他的开解下顽强地走出来了,他不会在这当中领多少功劳,他人为这一切归功于她的韧性。学音乐出身,却并没有像芦苇一般容易折断,却像一枝梅花,柔软却傲立凌寒。
门缝打开了些,傅之蔚可以清楚地看见坐在钢琴前的她。黑色渐变深蓝的微卷长发自然垂落,发尾闪闪亮亮像缀着星光,一袭纯白色波浪长裙,胸前别着一枝沾着露水的百合,像刚盛开的百合花般清新动人。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黑白键间飞舞,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果然,在喜爱的事物面前,她是会发光的。
此时傅之蔚倒是发自内心地笑了,为破茧成蝶的她,也为能欣赏到她的美的自己。
——
自从这则视频正式发布在网上,反响很好。
“视频很成功,不得不说这个idea很有creativity。”
言斓闻言,淡淡一笑,果然,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会传染的。
“网上的舆论也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真正的粉丝是很理解你的,还纷纷留言让你好好养病,等你回归。所以接下来你的主要事情还是养好病,偶尔有灵感了就写写曲,我们都很看好你呢。”
听筒中黎姿愉悦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新曲很是火爆,国内外不少音乐制作公司都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黎姿这几天就飞到维也纳处理那里的合同。
心情最低谷的时期万念俱灭,没什么值得期待的,连疗伤都是麻木的。可现在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在期待着自己,她心中一暖,似乎坚持下去都更有了动力。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简单的“知道了”。
黎姿又交代了几句,随后就挂了电话。
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更为浓郁的是小苍兰的香味。
黎姿猜到来人,却又疑惑于这浓郁的小苍兰香气。
傅之蔚勾唇解释,“时小姐有戏走不开,我帮她带一束小苍兰。”傅之蔚笑了一下,“当然,也祝你再次‘演出’的成功。”
包装纸被掀动的窸窣声,下一秒,那一束花就被放在言斓怀中。
言斓很快意识到这是他给她发布新曲的贺礼。
言斓低头嗅嗅,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人心情更加愉悦了。
“谢谢。”说这话时她抬头,眼中带着笑意,像是盛满着整片银河。
傅之蔚一时有些失神。
言斓用手轻抚花瓣,在束束花间摸到一张卡片。卡面很平整,应该是用钢笔写的,没有用凹凸字。
“上面写了什么?”言斓不禁好奇。
“没什么,就是小苍兰的话语。”
小苍兰花语是美好幸福,是言斓最喜欢的花,阳台上的那一盆小苍兰至今还郁郁葱葱。傅之蔚不言,就让这束花传递他的祝愿吧。
“愿言斓平安喜乐。”
——
傍晚,重金属音乐响彻的酒吧,到指定卡座时,傅之蔚已经冷着面拒绝了好几个上前搭讪的人了。
“你终于来了,别皱着张脸嘛,好像谁欠你八百大洋一样。”骆奕漫不经心地打趣着傅之蔚,一边给他面前的玻璃杯里满上酒。
“明早有手术,不喝了。”傅之蔚推开面前的酒。“怎么约在这个地方。”
傅之蔚对酒吧无感,只觉得太过嘈杂喧嚣,搅动着人的理智。
对面的程杨帆此时开口了,“骆奕定的地方,说是要为我回国接风洗尘,我这也是盛情难却了。”
骆奕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干了一杯。
闲聊了一下各自近况,傅之蔚想到些什么,“你们在帝都听说过言家吗?”
“什么言家?”这下换半醉的骆奕疑惑了,脑海中搜索一圈,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家族。
“帝都现在没有言家,但是,以前有。听我们家老爷子提起过,上世纪末帝都四大家族之一,就有言家。不过却在几年间突然退出帝都贵族圈,家族产业全都转到国外了,之后也没怎么听闻这个家族了,像是朝夕之间销声匿迹了一般。我们这一辈的,不知道言家正常。”
听完程杨帆的解释后,傅之蔚陷入沉思。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打听起言家了?”
“没什么。”傅之蔚直接一笔带过,不想过多谈及。程杨帆看出傅之蔚的不情愿,也不勉强。
“话说你如果想知道言家直接让傅家的助理去调查就好了。”骆奕实在搞不懂他何必不直接查。
“这是对言家的尊重。”傅之蔚也不是没想过调查言斓乃至言家,却在念头出来的第一瞬就否决了。即使言斓身上太多谜,但他想了解一个人,不想通过这种暗地调查的手段。
程杨帆则对这个建议嗤笑一声,“那么显赫的一个家族,想要离开帝都,会故意抹去离开后的踪迹,要调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估计也就是当年其他三大家族的掌门人知道更多内情吧。你不妨问一下你父亲,他或许知道。”
是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如此偌大的一个豪门家族选择移居国外。
那天言杭年留下的种种疑问,让人不得其解。
即使模棱两可,傅之蔚都得到了一个答案,起身勾起搭在沙发上的休闲外套,“走了。”
“哎哎,这才几点啊,好不容易约你出来一次,怎么这么快就要走,真是扫兴。”骆奕有些不满了,“算了算了,不管他这座冰山了,咱们两继续喝。”
推开酒吧门,一瞬间像是换了另一个世界,外面的萧条安静与里面隔绝开来。一阵夜风吹来也带了阵阵凉意。
傅之蔚突然心生烦闷,没有抽烟的嗜好,今夜又不能喝酒,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嚼碎,沁凉的口感刺激着人的神经,也让人冷静不少。
不知何时起,她就成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一个变数,情绪心情被她牵动,不由自主地想去更多地了解她。
言斓始终清冷又温柔,不远不近,却始终有着距离感和分寸感。
他又晃晃忽忽想起了那个圣诞节雪夜,她突如其来闯入他的生活,却又像到了零点消失的灰姑娘一般,从他的眼前和生活中抽离。经年过去,了无踪迹。
“donotgogentleintothatgoodnight”
狄兰-托马斯的这句话曾被他引用过无数次,用来鼓励重病垂死的病人。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温柔的话语也曾在那个踌躇前行的黑夜将他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是那一抹月光,即便光线清冷,却也曾普照过他心中的荒芜。
只是这一次,是否又像是交集过的直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