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片海
刚下了一台手术，换下手术服的傅之蔚，颈肩还有些僵硬和酸涩，后来的疲惫一下子席卷而来，眉眼间染上些许疲劳。
机械地迈着步子回办公室，经过一间病房时，悠扬的钢琴声从门缝中挤出。听到似曾相识乐声，傅之蔚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起来。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微微倚靠在病房外一旁的墙面上。
不难猜到，那位经纪人已经将钢琴搬进去了。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坐在钢琴前的人，即使眼睛暂时失明，指尖也一定是流畅的，神采一定是奕奕的，一如舞台上的光彩夺目。
嘴角不知不觉间就勾起了弧度，若是旁人看到了，一定会大跌眼镜的。平时手术台上清冷凉薄如谪仙般的傅主任，也会有如此温情的时刻。
钢琴声在房内响了多久，傅之蔚就在病房外伫立了多久。她的琴声倒当真有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人不由得驻足倾听，又在听的过程中被拨动心弦。傅之蔚的疲惫在音乐声中被一寸寸舒缓，像是细手抚过太阳穴，娴熟的手法带给人以舒服的体验。
最终，声音停下，傅之蔚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小，又恢复常态，理了理白大褂上的褶皱，又悄无声息地离开门前。
夜，很静。
——
时漾早上约好来看言斓，之前就说要给言斓带点儿什么东西解解闷，言斓思忖了片刻，“就小苍兰吧。”
于是时漾一大早就跑去花市替她挑了一盆苍翠欲滴的小苍兰，来到医院时，颇被医院外的阵仗给惊到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群记者是来堵我的呢。我还在极短时间内回顾一下我这段时间干了些什么事儿，又觉得没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又怀疑是自己的小马甲捂不住了。结果都是来堵你的。”
时漾抱着盆小苍兰惊魂未定地在病房内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当事人无动于衷地坐在钢琴前，一时注意力被那台体积不小的钢琴给吸引去了，“诶，这不是你家那台定制的bluthner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无聊，用来解闷的。”言斓不紧不慢地练着指法，回答时手下的动作也没停。
问完，时漾又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跑偏了，“不对，跑题了，那群记者怎么来堵你了？”
言斓只是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表情。
在圈里这么多年，时漾也很快猜到了原因何在。“你觉得，是你车祸住院的事儿被人给泄露出去了？”
“应该是这样吧。”言斓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说完，时漾又皱皱眉，“不是，是谁这么缺德，你的消息封锁得那么死了”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你说会不会是杨澄意？”
时漾的猜测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言斓和杨澄意在国际大赛上多次遇见，言斓都毫无悬念地拿下奖项，无一例外地夺去所有瞩目，杨澄意在背后也是牙痒痒，表面上一片和和气气，客客气气，实则在背后不知中伤过多少次，一些匿名黑言斓的通告和举报信，怕都是有她的手笔。
言斓这边则是行得正做得直，也毫不畏惧，甚至根本不把这些恶意的污蔑放在心上。
况且，谣言止于智者。在如此快速的信息化时代，那些黑稿也如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也有不少主办方在时候发官方函主动替她声明，不少网友的眼睛还是雪亮的，言斓真心的粉丝不少。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做多了，某些人也是难以停下来的。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言斓车祸住院的事，估计也就是将这场震惊一时的连环车祸同她的行程表一对照，时间刚好对上，又有一段时间没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便大肆渲染她车祸后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消息。
时漾在刷微博时，看到这些热搜，是越看越气。好好地一个人，偏偏要被咒成这样。
言斓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时漾看完后忍住摔手机的冲动，“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呢，要我早冲上微博和那些八卦主舌战了。你瞧瞧这些人多么过分，在他们笔下你要么半身不遂，要么是病危，还有传你一命呜呼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很多人只想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听到他们所想听到的，相信他们所想相信的。是非曲直，倒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言斓从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刚刚在国际上声名鹊起时，少不了质疑和否定，中伤也在所难免。刚开始，自己也还是会为一些人的言论而伤神，后来慢慢发现，这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问题。人的想法，从来都是千差万别、好坏兼备的，不必强求别人的理解和认可。
这时，黎姿也恰好赶了过来。
相对于时漾的义愤填膺，黎姿倒是冷静许多，当了言斓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也见识过不少大风大雨。但是她不停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出了她的不平情绪。
“行了，别听那些网络喷子的话，这件事就交给公司来处理，你就别管了，安心养病就是。”
所幸言斓现在也无法看见手机屏幕，也无从得知网上发酵的那些言论，自然那些言论也伤不了她，也算是因祸得了一点儿福。
——
“真是烦死了，医院门口给堵得水泄不通，见着一个医生就冲上来问：请问‘eliza小姐在你们医院吗？她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都把我给整无语了。”骆奕凡将早餐扔在桌子上，一坐下就开始抱怨了。
旁边的几位男同事也深有同感，“确实有这么回事儿，我今天来上班的时候也遇到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的新闻又闹到了我们医院里呢。”
“那可不，医院里的瓜也不少，上次是哪个明星来打胎，结果被爆出是小三上位，结果把我们医院弄上了了热搜，哪门子的飞来横祸。”
一旁的傅之蔚从来都不参与他们的这些八卦讨论，却在听到eliza这个名字时眸子闪了一下。
eliza虽为国际知名钢琴家，但隐私信息却被保护得很好，像是被人为抹去了痕迹一般，至今没有媒体进一步扒出她身后的背景。
若是未曾看过eliza演奏会的人，怕是很难将这场车祸同eliza联系在一起。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门口的救护车被围堵的记者阻拦了！”这时，一位护士冲了进来。
“通知保卫处，加大保安的支援力度，赶紧把这群记者疏散，同时打开侧门的应急通道，让病人从侧门进来。！”傅之蔚冷静沉着地给出安排。
等傅之蔚来到医院正大门口时，隐隐有些失控的局面改善了许多，但记者们还仍未散去。见到又一位医生出来了，一些长枪短炮立马竖起来对准了他。
“各位，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这里没有名人，只有病人。请大家遵守医院的公共秩序！”傅之蔚的声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清晰地听到。说完，他不再过多停留，继续赶赴下一个手术现场。医者仁心，傅之蔚的话语倒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不久时，原本围堵着的记者纷纷散去。热搜上的热度也很快降了下来，傅之蔚的一席话被有心人传到网上，收获一众好评。
——
失明多日，言斓已经逐渐适应在一片黑暗中前行。脚上的伤还没好彻底，目前仍在用轮椅代步。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即使暂时性的失明，也不习惯于麻烦他人。经常在病房里戴闷了，会自己操纵着智能轮椅到医院走廊上抑或是医院的后花园里转转，透透气。
在电梯前安静等待着电梯提示声，一旁的护士站传来交谈。
“话说那些记者怎么都那么没有道德心呐！不知道阻碍救护车是违规的嘛。”
“就是，我也觉得他们的行为太过分了，为了一个病人耽误更多的人。要不是傅医生的及时处理，还不知道他们要逗留多久呢，”
“哇塞，我看到那个视频了，傅医生简直不要太帅了！”
“收收你那花痴的样子吧！”
又一阵嬉笑声传来。
两人的交谈声不低，甚至盖过了电梯的声音，言斓就那样默默地在电梯前，也不知错过了几趟电梯。直到又一趟电梯不知何时停在了她面前，一人从电梯上下来，没有擦肩而过，而是绕到她身后推起了她的轮椅。
言斓顿时无措和警觉了起来，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刚好从楼上的手术室下来，去楼下休息。
傅之蔚言简意赅，恰到好处地解答了问题言斓的疑问，又很好地化解了两人间的尴尬。
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摇着轮椅在后花园里晃悠，偶尔时漾或是黎姿来看她时，也会在身后推着轮椅，和她悠闲地聊着天。可这下推轮椅的人换成了自己的主治医生，言斓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的。
酝酿半晌，一句“谢谢”终究是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傅之蔚有些不明，却又很快联想到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这件事，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傅之蔚语言平淡，似乎他的仗义执言都是稀松平常，却能为她考虑到这种地步，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