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片海
言斓看起来人虽冷，但对人却不是冷冰冰的态度，感觉到手背的刺痛，猜到小护士的窘迫，并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只是安抚性地扬起一抹浅笑。
护士用余光偷偷瞥了言斓的反应，是意料之外的宽和，心中对病房这位病人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心微微稳定了一下，定住神，下一针很准确地扎入了。
小护士松了口气，赶紧收拾一下医用盘，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言斓正准备将手收回被褥，继续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发呆，却不料手腕突然被抓住。
手腕处传来的触感是温热干净的，并没有让人不适的冰冷或是黏腻。
心中惊讶，言斓脸上显出一抹惊诧。
“针眼还没处理。”
傅之蔚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自己的举动，“等我一下”。
话落，言斓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多久，脚步声又近了。
傅之蔚提着医药箱过来，拿出酒精棉，一只手轻轻执起言斓输液的那只手，慢慢擦拭起来，将针眼处消了毒，又将周边的血迹擦起。
细致温柔，像是托起稀世珍宝。
心上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与她的距离很近，以至于言斓可以微微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手背上，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清香。
她感觉脸有些温度了，连反应都不自然起来。
处理完后，他还细心地将被子微掀开一角，将她的手慢慢放置在大腿上，随后用被子轻轻盖住。
“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听会儿音乐。”
不时，轻柔的音乐声响起，一只小巧的mp3被放置在她另一只手的掌心。
她有些吃惊，现在还随身携带着mp3的人确实很少见，能照顾到她感受贴心地放音乐的人更是罕见。
言斓的心不禁有些触动。
“你好好休养，有事可以按铃呼叫。”
言斓猜想他们医生都有很多工作要忙，“谢谢，你忙去吧。”
“嗯。”
——
陷入黑暗的日子是漫长无边的，言斓曾经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她大多数时间都只能躺或坐在病床上。
傅之蔚进入病房为言斓做每日例行的检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乌发红唇，一袭黑色渐变深蓝色的披肩波浪大卷，上半身微倚在升起的病床上，蓝白相间的条纹病号服掩不住绰约风华，但她的眼睛由于暂时性失明而失去了些许光彩，像是一具失去精气神的精美木偶。
傅之蔚不忍微微皱了皱眉，拿着病历夹轻敲了一下门。
言斓由于视力的缺失，其他的感官便显得格外灵敏。
一声轻敲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溃散的意识收拢，清了清嗓子：“请进。”
她很快隐去了面上的茫然与无措，换上了一副完美的微笑面孔。
饶是言斓作为半个公众人物，表情管理练得再到位，傅之蔚还是透过她强装平淡的表象中看出她的迷茫和失落。
傅之蔚走过去，拾起放在床头柜上的mp3，按了一下开关，发现没电了。
难怪她又无聊了。
傅之蔚一天中又是上手术又是查房的，还有突然加进来的一场专家联合会诊，导致他今天来替言斓做检查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而言斓也并不按铃让护士催促他，一副好耐心的样子，却让傅之蔚看得心疼，丝丝密密的愧疚感缠绕上他的心头。
她是自己的病人，她很重要，他很在乎她。
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傅之蔚敛了敛神，“抱歉，来晚了。”
“没事。”
“开始吧。”
“好。”
每一次为言斓检查眼睛时，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双眼睛所吸引进去，纯黑的瞳孔，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又像是盛满星河的无垠宇宙，想进一步探究，让人深陷其中。
一如初见。
一双美目却只看得见一片黑暗，让人无比遗憾和惋惜。
没人知道，当车祸昏迷的她被送进医院，在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那双“眼科圣手”，莫名其妙地禁不住颤抖，还是自己强稳住心神，顺利完成手术。
——
当傅之蔚结束检查时，掩上门，遇上前来看望言斓的黎姿。作为言斓的经纪人兼好友，自然问起言斓的详细情况。
傅之蔚的语气虽平静，黎姿还是听了很难过，不由得叹气。
“一直陷于黑暗中，不利于病人的心理健康，也不利于病人的病情恢复。”傅之蔚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那那该怎么办呢？不知傅医生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冒昧问一下，言小姐的职业是什么？”
黎姿思度了一会儿，不多的接触中，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傅医生即使为人清冷，却莫名给人一种信服和安定的感觉。况且他这番询问也是为了给言斓的治疗找到更好的辅助方案。
“她是钢琴家。”
傅之蔚听到这个不出所料的答案，给出自己已经考虑好的提议。“建议在病房中放置一台钢琴。”
黎姿立马明白傅之蔚的意思。“可是她现在失明了，她”
“没有关系，”傅之蔚温和却又不着痕迹地打断黎姿的质疑和否定，“真正热爱音乐的人，心中会有一本乐谱。”
黎姿突然意识到自己言语的漏洞，是了，言斓弹钢琴这么多年，早就能闭着眼流畅地弹出无数首曲子。或许钢琴上的每一个键都被她默记在心上。言斓也有很多原创的曲子，用她曾经接受过的一个采访中的话说，那乐声是从心里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旋律。
黎姿明白了傅之蔚的用意。
“多谢傅医生，我立即叫人去办。”
“嗯。”
——
看不见时间，也触摸不到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言斓听见病房门打开的声音，“哎哎，你们小心点儿，别磕着碰着了。”黎姿的声音也随后传来。
接着是重重的脚步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言斓还是疑惑。
“给你带了惊喜，你猜猜是什么？”黎姿似乎要故意卖弄玄虚。
“我不猜，别故意卖关子了。”言斓不恼，也不故意中了黎姿的圈套。
“哎，真没意思，不逗你了。我把你家那台经常创作用的小钢琴给搬过来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把那台钢琴搬过来呢？”
“这还不是怕你无聊嘛，从傅医生的角度来讲，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恢复。至于从我的角度来讲，则是为了保持你的手感，今后为我创造更大的商业价值了。”
言斓顿时语塞，但还是很快地捕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提出自己的猜测：“这件事是傅医生提出的？”
“是啊，”黎姿也不独领这份功劳，直接大方承认，“要不是傅医生细致入微地看出你的精神状态不好，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儿上去。”
“那麻烦你帮我谢谢他了。”言斓嘴角勾起，心情也为傅之蔚的这个贴心建议顿时明媚起来。
“打住，要谢你自己去谢。”
言斓没在吭声，只是嘴角的弧度稍稍变了。
钢琴落地的那个声响，闷闷的，震动感从地板传导到病床上，言斓都可以感觉到，像是落在了自己心上，心底都踏实了不少。
黎姿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一下言斓自己的感受和情况，不放心地交代了两句，“不过我把钢琴带来不是为了让你又废寝忘食地练的，还是以休息为主，钢琴只是调剂，明白吗？”当了黎姿那么多年的经纪人，黎姿对于言斓还是相当了解的，知道她的声名斐然的背后是无尽的刻苦练习，而不仅仅只靠所谓的天分和兴趣。也曾亲眼见到她练琴练到连手臂都抬不起来的程度，更有甚时直接晕倒在钢琴上。这份坚持，不仅出自于热爱，还出自于她的那份执着。
“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言斓有些哭笑不得。
黎姿和搬运工人先后出了病房，房间里一下子又空旷和寂静了下来。
言斓坐起身，下床，扶着床沿和墙沿一寸寸前进，知道摸到钢琴那坚硬的棱角。
钢琴被摆在窗前，和原来放置在她房间里的位置相似，因为窗前的光线最佳，空气也最为清新通畅，坐在那里让人感觉心旷神怡，灵感就变得更顺畅了些。
可是，窗前的光线已经看不到了。
言斓伸出另一只手的手心，感觉到暖暖的，应该是午后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给原本冰凉的病房带来一丝温暖。
轻轻打开琴盖，言斓心生感慨地抚着琴键。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给她以安心的归属感。
离琴时间并不长，她最近刚演奏过的《欢乐颂》乐章还可以流畅地弹出。
清浅的钢琴声如同清泉般缓缓流淌过她的心上，无声无息之间驱散了她这么多日来的阴郁和沮丧。时间的脚步也不再那么慢，岁月不再那么煎熬。她仿佛又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回到了专属于她的那个舞台，聚光灯照耀在她身上，即使看不见，心也是透亮的。从容和自信，好像从来都没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