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喻执渊简单拜了师，于荒芜的千令峰上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
而燕卫除了第一天露面，扔给喻执渊一块千令峰首席弟子的玉牌，不多做交代便离开了，宛若销声匿迹。
燕卫为人处世喻执渊略知一二，才会做此选择。
不是没有想过潜入攸乾门下，将其亲手了结。但“师父”二字，早已令他胆寒作呕，如何忍辱得下。
坐在案边，擦拭着手里的木剑。眸光如同冬日最凌冽的冰峰，穿肤刺骨。
乔纹在外头看着杂草丛生的院子，有些灰头土脸。这还不如外门呢，师父等于没有。
好在千令峰虽贫瘠，胜在安静。
喻执渊清晨练剑，午后练体，夜深修炼。日复一日，凌厉的眉角汗水浸湿，一招一式间气势厚重磅礴。
而短短几月里，这千令峰的一角也已然翻新。
乔纹在古旧的木屋上牵起藤本蔷薇，一旁有青青葱葱的竹林蔓延至后山，残缺的栅栏用零碎的花草充盈，泥土路面亦被乔纹一颗颗拾来的精致的石头铺上。
喻执渊从岳兽山脉搏战回来，踩着平凸的石子，抬头才似发觉，□□的黄土被绿色覆盖，灰暗的木质攀援上了亮色，鸟雀鸣啼，偶有零落的花瓣随风扬起，似有淡香透在空中。
若是旁人来看，即处处可见主人的用心。
那些他平日里忽视的小动作，在不经意间将这里变得焕然一新了。
喻执渊抬手截住，手心一片浅色花瓣，内有丝丝暖意漫上。
回头正见空中漂浮着一株树苗，不知又是从哪里找来的。
乔纹还在庆幸自己非凡人之躯，个头虽小，抱着这么大的树苗也不会累。见喻执渊在院子里，知道人忙，也没多停留往自己挖好的坑去种小树苗。
树苗的底部连着泥土还未松散，新鲜湿润。乔纹小心挖着土，一点点往上埋。速度不快，但乐得自在，过段时间这颗他亲手种下的树苗就会抽枝长大，修炼届时间过得很快，十年如一日，他也许还有机会看见它长成一颗挺拔的大树。
忽然手中的树苗被握住，乔纹抬头却见喻执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蹲下身，扶着树苗，帮他一起。
喻执渊没有顾忌修长的手指沾上泥土，做完这些还拿来水壶细细浇水。
乔纹愣着笑了笑，修炼狂魔不修炼了，还有闲心帮着他一起。于是拿出了一片黄色小巧的树叶，似是递给喻执渊要他看一看。
扇形的，像蝴蝶般飞舞。
喻执渊自然认识，接过这枚被乔纹精挑细选最完好的树叶，轻声问道，“这是一颗银杏树？”
乔纹点点头，也不在意喻执渊看不见他。
只是想到往后长达两季的蔷薇谢后，秋色里便是洒满院落的金黄。
落英缤纷，入目璀璨。
喻执渊捏了捏指心，空落的“房子”像是被塞满了花瓣，赶走一腔荒芜。
良久，方才闭目敛去眸中情绪，克制本性里欲念的生长，眼前的景象随时可能彻底凋谢，骤然离去，在他没能掌控之前。
待它兀自蔓延，露出命脉。
回到屋内，喻执渊将从膳厨拿的桃花酥放在桌上。小神明喜欢花草，也喜欢甜点，两日便能吃上一碟。
乔纹刚忙完院子里的事情，就嗅到了屋内的一丝丝甜意。今天是桃花酥！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吃到了，振振翅膀就往屋内飞去。
喻执渊见桃花酥浮空缺了一小块，眼角暗藏的笑意，知道人在这里，才开口道，“过几日我要去一趟石灵谷取药材，你同我一起。”
虽知道小神明必会跟上一起，但喻执渊还是想让乔纹亲自回应他。
石灵谷？书中提到的墨色丹花！这不是筑基后期才需要用到的材料，喻执渊修炼速度竟如此之快？
一同入内门的弟子大部分还在练气巅峰，准备一举突破至筑基。他便已经快摸到金丹的门槛了。这，这，上一世可还在好几年之后呢。
乔纹未曾想到，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助力。荒林沼泽为喻执渊换得的两百年份灵韵珠；暴殄天物的圣灵果在喻执渊体内残留的灵性；还有更为重要的节点，提前使之开启的再生体质灵源之力。
即使喻执渊不修炼，其丹田亦能自主吸纳天地灵力。更何况他不用再像上一世走众多弯路，修炼起来自然势如破竹。
乔纹暗叹青元宗可真是疏忽，只以为外面都是些练气的小弟子，连灵力都没测。不知道错过了这么一位绝顶之姿的天才。不过也好，越少人注意喻执渊，越安全。
至于甩手师父？不要紧，乔纹笑了笑。
喻执渊不见乔纹的动作，愈发觉得对方不能言语交流是很大的障碍，他能够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从哪里来，在他身边待多久，有什么能力，处境如何……这样想着，不觉蹙起了眉。
听见床板处敲了两声，喻执渊转身，一个古朴的小盒子从床下扑扑地飞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不回答他的话，却递来一个盒子，会是什么？喻执渊接过后，分量很轻。
打开后，药香扑鼻，两枚光滑圆润的丹药，正躺在其中。喻执渊眸色微顿，竟是通灵丹和蕴莲丹。尤为难得不说，更重要的是其成色光泽近乎完美，周围一圈已凝成了青色灵雾，品质之高跃过他见过的所有丹药。
恰能代替他所需要的墨色丹花，甚至高出太多。
小神明是从哪里得来的。他自己还未开始着手，竟已提前为他备好，送到面前。
喻执渊握着盒子的手微僵，心停得厉害，似有一道裂痕深邃而下，一半荆棘丛生，一半贪念紧缚。
乔纹细瞧着喻执渊，见他神情应是需要的就放心了。拿起盘中的桃花酥一口口吃起来。
喻执渊时常能记得给他带一份，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在意他了吧。
———
是夜，一位不速之客来访千令峰。
喻执渊不过抬眼之间，便见屋内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淡雅的面庞若脱去尘俗，清净悠远，不由使人望之而自惭形秽。
却是无知无觉，悄然而至。
合上手中的卷轴，喻执渊掩去眸中厉色，看向这位衣冠楚楚的攸乾真人。
他不着急开口，只是不知对方这次又是看上了什么，找上他。
攸乾面色亦是平淡，第一次遇见这般不知礼仪的弟子，上次考核大典拒绝他就算了，这次看见他来，亦无半点反应。
本以为此子定会后悔，不想来此一趟却过得这般悠闲，几月来也从不与宗内弟子交流。
在看到喻执渊第一眼时，他便敏锐地发觉这是自己要寻的好苗子，气血之浓，拿来饲养再好不过。既是这般孤僻，也怪不得他下手一试了。
“修炼一途，最忌讳闭门造车。你师父既无暇指点，更应积极参与宗内事物，与同门交流方得进步。”攸乾开口便是循循善诱，喻执渊面色平平，若是上一世的他听了，想必是深以为然、随即改之。
如今听了，只觉可笑。
“五日后，宗内部分弟子将前往石灵谷历练，由本峰主带队，届时记得前往开元台一道出发。”
喻执渊状似恭敬回道“是，弟子知晓。攸乾峰主有劳了。”
有劳“亲自”跑一趟。
正好，他本来也打算去一趟。丹药虽然有了，也还有别的材料需要获取。
见人答应，攸乾这才点点头，“你师父不在，修炼若是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庭溪峰请教本峰主。”
“多谢攸乾峰主。”喻执渊客气道。
攸乾已经给足了面子，放下袖子随即离开了。
乔纹看着互相客套的对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谁能想象这样一位淡雅温和的峰主会在密室中饲养一只大型魔蛛呢。
对了这件事还要早点想办法告诉喻执渊。
喻执渊漠然起身，打开了夜色中的窗户，声声蛙鸣，像是要散走什么郁郁之气。
然而下一秒，猝不及防一阵推力将喻执渊摔向后方。
喻执渊迅速翻身，呈后仰之势侧踢出去，然而什么也没有，无人袭击他。
随即低头看向肩膀，点点金色眼熟的消弥于空中。
眸色顿时一沉，抬眼看向无形的空中。
为何出手？虽击在身上的力道不痛，但若…喻执渊神色乍冷。
乔纹暗暗着急，他晚了一步。攸乾能亲自过来一趟果然没那么简单。出手就是魔界之物，竟让喻执渊无知无觉。
如果不是正好穿透过他的神力感知，他也难以发觉。不惜抽出羽毛之力，乔纹迅速一记神力直指喻执渊眉心。
喻执渊只觉刺眼，接着一阵灼烧感戳进他额上。
一切变卦如此之快，神力骤然袭身，在体内游走翻涌，似气力尽失。
然而逐渐冰凉的，是他蔓延而上钝痛的心。仿佛有什么要迅速呼之欲出，回想起那些好，上午送丹药，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偏偏还是在见了攸乾之后…
乔纹只见喻执渊面颊紧绷，眸色通红欲裂。
有这么疼吗？他记得神力应该还比较亲和，玄晶豹就很喜欢。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喻执渊脖颈处突地一刺，体内神力由此抽出，带着一血色小虫啪塔掉落在地上。
抬手摸向脖颈，并没有伤口，只残留一丝丝灼热之感。细看地上的污秽，是一只晕厥的寄生魔虫。
喻执渊眸子中的血色缓缓消下，眨着眼睛，似还在回神。
心口被剐去的部分逐渐漫上，余留撕裂的余悸。他错会了。
小神明出手，只是为了帮他剔除魔物，护他心切。分明若小孩心性，不带丝毫杂念，处处为他思虑担忧不说。
却是他本性阴暗，以险恶度之。
喻执渊压着肺腑的起伏，眼睫微抬似载了千斤，才浸了寒冰的心渐渐化开。
塌陷几分，叫他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