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楼掠影拾故人
张梓槐到怡兰苑的时候,施蕊蕊,也就是朱靖雪,正等在后门门口,他们一起从后门进了后院。
“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梓槐边走边问施蕊蕊。
施蕊蕊一边引路,一边说道,“傍晚时,有一个年轻公子来,说要找最会写曲子的花娘,老鸨便找了我。我进了房间,他让我关门,然后拿出一块手帕。喏,就是这张。”施蕊蕊讲手绢递给张梓槐。
这张白色的丝绢手帕,一角绣了一朵黄色槐花。张梓槐对此十分眼熟,这手帕正是他折了兔子放在孙骁枕边的那张。
施蕊蕊道,“我一看便知是我送你的手帕,竟在他手里,我便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他说是朋友,我不太信,我知你一向是不大送朋友贴身物什的。我便继续追问,却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流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张梓槐眸色一凝,下意识地捏紧手绢,问,“他怎么样?”
“他真的是你朋友?”施蕊蕊皱眉问,“你哪里来的朋友,我怎么没听你讲过?他是江湖中人?你是不是招上了什么麻烦?”
“这不重要,他在哪儿,怎么还没走到?”张梓槐收起手帕,在走廊快步走着。施蕊蕊在后面紧赶慢赶,勉强追着张梓槐的脚步。
“就是前面那间了。”施蕊蕊气喘吁吁地道。
张梓槐停在房门口,轻轻扣了两下门,才快速地推开门,在两人进入屋子后,迅速合上。
只见一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满地是血。张梓槐走过去轻轻扳过那人的脸,那张精致俊美的脸,是孙骁本人没错。
“醒醒,喂,醒醒。”张梓槐拍着孙骁的脸,试图唤醒他,但毫无反应。
“他晕过去后,我试图抬他,但是抬不动。我一来无法确定他是你的朋友,二来不知道贸然找别人帮忙,会不会给你惹麻烦,所以就先这么放着了。”施蕊蕊说明道。
“你做的很好,他身份特殊,确实不宜惊动旁人。”张梓槐赞许道。他探了探孙骁的鼻息,摸颈侧脉搏,扒开眼皮查看瞳孔,确定只是昏迷。问道,“他昏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辰。”施蕊蕊答。
张梓槐注意到孙骁此刻并没有在流血,而地上的血却像是很新的。
“来,你帮我一把。”张梓槐从背后抄起孙骁的肩膀,施蕊蕊托着孙骁的脚,两人合力把孙骁抬到床上。
张梓槐让施蕊蕊帮忙举着油灯,仔细检查了孙骁的伤势,发现血在衣服上已经结块,伤口附近散落着一些淡红色粉末。张梓槐捻起一点,放在鼻下闻,有土腥味,尝了一下,苦而微甘。他猜测这是某种止血药粉,与市面上主要成分是炒面粉的金疮药相比,这个药粉更加细腻且配方繁复。他又注意到孙骁下巴上的痕迹,不太明显,但似乎是手指沾血后又去捏下巴留下的指痕。
“你去外面等我的时候,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了?”张梓槐问。
“是啊。”施蕊蕊点头,“这边一般接客的时候没人打扰的,又是这么偏的一间,我想放着也没事。我做错什么了吗?”施蕊蕊忧虑地问。
张梓槐并没有回答,他从施蕊蕊手中拿过油灯,走到窗口,推开虚掩的窗户。他将油灯凑近,发现窗台上有脚印,只有朝向屋内的。他立刻紧张起来,屏息往回退,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地上的血泊,只见血泊外有些红色的碎脚印。他举着油灯,顺着脚印看去,脚印从地面到柱子,向上到房梁……油灯照出房梁上一团黑影,刹那间只觉一阵风划过。
“啊!”施蕊蕊叫了一声,紧接着窗户打在窗框上,发出“哐”地声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张梓槐什么也没看见,他迅速回身将油灯照过去,只见施蕊蕊茫然地跌坐在地上。他再抬头看房梁,房梁上已经空无一物。他奔到窗前,只见窗台上留下一个崭新的脚印,而窗外,黑压压的树梢在夜风中发出“莎莎”的响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在漆黑的夜色中。
“槐哥哥,那,那是什么?”施蕊蕊从后面拉住张梓槐的衣摆,声音因害怕而颤抖。
张梓槐缓缓呼出一口冷气,合上窗户,回头道,“恐怕是个人。”
“天哪,人会飞吗?难道是飞贼?”施蕊蕊惊呼。
张梓槐将房间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其他生物。他走回床边,将油灯放在床头,对施蕊蕊道,“那个人怕是个绝顶高手,趁你离开房间之时,从窗户翻入,给他止了血,喂了药。正好赶上你我进来,他便躲上房梁,直到刚才被我发现,他才从窗户逃了出去。你因站在窗边,被带倒,所以跌坐在地上。”
“这人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可见不是什么好人!还害我摔了一跤……”施蕊蕊愤愤地道。
“兴许是暗中保护他的人吧。”张梓槐坐在床沿,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看着孙骁面色惨白,嘴唇失色。前日废了好大气力,好不容易救回的一条命,一天不见,又被小鬼拖去鬼门关附近。张梓槐沮丧地叹口气。
施蕊蕊盯着张梓槐的神情,面露奇色,“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不仅把贴身的手帕送给他,还对他如此重视。他身份特殊,又有高手暗中保护。槐哥哥,你这个朋友,不简单呐!”
张梓槐道,“以后有机会讲给你,现在不好多说。给你添麻烦了,等他醒了我就带他走。”
施蕊蕊赶紧道,“没事没事,你尽管麻烦我,好给我表现的机会!不是,报恩的机会!”
张梓槐没有接话,转而问道,“你能否寻药箱给我,还有清水,我替他处理一下伤。”
“嗯,好。”施蕊蕊点点头,压下心中的好奇,去寻药箱和清水。
张梓槐褪去孙骁的衣物,发现他除了旧伤崩裂之外,身上还有新的刀伤,以及淤青,似乎是和人打斗留下的。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尽管止了血,他仍是不安,心想还是得找陈云阙看看。但神奇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骁的脸色逐渐恢复血色。或许是他身体好,自愈能力强,又或许是神秘人真的给他吃了什么大罗金丹。
施蕊蕊因男女之防,在张梓槐处理孙骁伤情的时候,便躲去厨房准备吃食。等她估摸时候差不多了,端着食盘过来敲门。张梓槐许她进屋。
一直昏迷的孙骁,闻着饭味,一下就醒了。还没等餐盘落桌,他就坐了起来。
“烤鸡!疼疼疼疼疼……”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孙骁痛苦地五官挤在了一起。等他疼痛稍缓,睁眼察看四周,只见正在布筷的施蕊蕊。“张梓槐呢?我刚才好像看到他……”孙骁问。
“刚出去了。”施蕊蕊眼也不抬地道。
“啊?”孙骁向门口张望。
张梓槐几乎是跑出去的,他靠着走廊的墙,喘着气。在施蕊蕊敲门前,他包扎好了孙骁的伤口,穿好了他的衣服,又帮他擦净了脸上的血污。擦脸的时候,他便盯着孙骁的脸看了一会儿。
这个人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太亮太明媚,此刻他闭着眼,却有了些忧郁的意味,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他的嘴唇因失血泛白干裂,翻起的干皮挂在裂纹斑驳的唇瓣上。
张梓槐食指沾着清水,轻轻涂在孙骁的唇上,如甘露润土,唇逐渐丰盈起来。孙骁的唇型小巧而姣好,有很明显的唇珠,边缘线条转折柔和,看起来亲切,可爱。张梓槐的唇却完全相反,是锋利的薄唇,给人感觉尖刻,凉薄。语言是张梓槐的武器,当他唇瓣相碰时,流淌出的是射向某种目的的利剑,是剜出某种伤口的弯刀。他不喜欢说话,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唇。他摸着孙骁的嘴唇,柔润的感觉触在指尖,如果是这样的嘴唇,定能说出好听的话吧……
正当张梓槐神思飘忽的时候,他听到施蕊蕊敲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失礼的事。而当施蕊蕊端饭进屋的时候,孙骁竟突然醒了,张梓槐一时情急,不知该作何应对,竟躲出门去。
跑已跑了,现在直接转身回屋,也不好解释,张梓槐琢磨,他得有个理由。正巧他看见在走廊乱晃的郭勇。
郭勇看见张梓槐,毕恭毕敬地来打招呼。小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怕老师的情结,尤其张梓槐在怡兰苑花娘们的口中,已经被吹成神了。怡兰苑长大的郭勇自然是对其有十二分的敬仰。
张梓槐掏出一把铜板给郭勇,感谢他到集贤馆报信。
郭勇连忙拒绝,说施蕊蕊平常对他像亲弟弟一样,他只想帮上姐姐的忙,他不能拿张梓槐的钱。
张梓槐闻言揽过郭勇,蹲在地上,问他知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姐姐。郭勇说他做听话的乖孩子,就能帮上姐姐。张梓槐摇摇头,他说乖孩子只能做到不添乱,要想帮上姐姐,就要成为真正的男人。
郭勇眼睛亮了起来,问怎么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张梓槐道,能承得住是非,守得住承诺,管得住喜怒,才能成为真男人。郭勇听着满脸困惑。张梓槐便给他举了一些例子,其中有个例子,是要他不把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如果是真男人,便能做到。
郭勇拍着胸脯答应,他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张梓槐说这是他和郭勇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并击掌为誓。
郭勇热血澎湃,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当做男人而不是孩子来对待。他心中坚定,一定不能把今天孙骁晕倒花房,施蕊蕊派他去寻张梓槐等事,泄露给他人知晓。
张梓槐心中松了一口气,拿捏一个单纯的孩子,是这么简单。解决完了封口的问题,他摸了摸郭勇的头,便回房间去。
推门进去,发现孙骁和施蕊蕊正聊得火热,也不知孙骁讲了什么,惹得施蕊蕊笑得花枝乱颤,银铃脆响。可张梓槐甫一踏进屋,屋内骤然安静,施蕊蕊不笑了,孙骁也不说了,两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怎么?”张梓槐皱眉问。
“没什么,刚才在闲聊。蕊蕊姑娘挺有意思的,不愧是张兄的红颜知己。”孙骁道,对施蕊蕊投去一个灿烂的笑容。
张梓槐莫名有些不爽。他走到孙骁身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能下地了?”
“何止!我还吃了半只烤鸡呢!”孙骁将一只鸡腿举到张梓槐面前,道,“你尝尝,蕊蕊姑娘做的这个烤鸡真的很好吃!我怕吃多了你就没得吃了,所以吃一半就不敢吃了。”
张梓槐看了眼鸡腿,又看了眼施蕊蕊。施蕊蕊红着脸低下头,“家常便饭而已,没什么好吃的。”
孙骁称赞道,“蕊蕊姑娘太谦虚了,依我看皇宫里的御厨都不如你的手艺!”
张梓槐感觉堵得慌,他说,“我不吃,你都吃了吧。吃完赶紧和我走,不要耽误人家生意。”他说完转身去收拾药箱和清理地上的血迹。
孙骁被噎得够呛,跟在张梓槐屁股后面,解释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对,贸然来这种地方,托蕊蕊姑娘找你。但我也没办法啊,我是走投无路,正好在怡兰苑附近,正好有你留的手帕,就进来碰碰运气……这些我都和蕊蕊姑娘解释过了……”
张梓槐回头甩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专心吃饭。”
“好嘛,你别生气。”孙骁乖乖坐回去继续吃饭。
施蕊蕊看了看孙骁,又看了看张梓槐,捂嘴轻笑,“我现在信了,你们果真是朋友。”
待收拾妥当后,张梓槐拒绝了施蕊蕊的挽留,和孙骁二人拜别施蕊蕊后,从后院离开了怡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