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红柱绿幔的高亭子里新鲜的瓜果一应俱全，最瞩目的是当中盘子放着一大块冒着冷气的冰块。浅绿襦裙的婢女细致专注地将冰块一点点凿开，小心地碾碎盛进精贵的瓷碗中，浇上汤色清透的酸梅汤，放置于在座人面前。
“夏天日头这样大还是要用冰才舒爽。”亭子里穿着最华贵的女人赵王后舀了口冰镇酸梅汤喟叹道。
郁莲垂着头默默喝着，一边失望赵王后是个陌生幻象一边腹诽她：你也知道日头大，还让人天天去“祈福”，真有你的。
“母后说的是，”太子殿下握住郁莲的手，眼睛却盯着赵王后，道：“儿臣知钦天监的大人近来为母后演算天机十分辛苦，特意让人去将他们请来一同赏冰。”
郁莲听太子这么说，转头看了眼亭子外的站在光里的各位大人，心里乐开了花，太子殿下这是在为太子妃“祈福”的事出气呢。
赵王后连个眼神都不分给钦天监那帮人，泰然自若道：“灵瑶怎么不跟你一起进宫来？”
如果不是赵王后捏着勺子的指尖都泛白了的话，郁莲可能还会相信她真的对太子所言毫无波动。
“灵瑶表妹与卿卿的师兄一见如故，两人相见恨晚，恐怕没有时间入宫。”
太子笑意盈盈，而赵王后显然是笑不出来的。
她满是怒气地哼了一声，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太子温声道：“儿臣不日便要与卿卿同游天下，表妹自当另觅良人，儿臣并未觉得不妥。”
赵王后先是诧异地将勺子撞在瓷碗边沿，而后恢复平静，满是讥嘲开口道：“你父王和大臣们可都不会同意你这样任性的决定，你可是他们认定的未来明君。”
太子认真道：“儿臣志不在此，王弟功课向来优秀，又心怀天下定要比我合适。”
“长安哥哥——”明朗活泼的少年掀开绿幔进来，热烈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面对赵王后和郁莲姿态收敛了些，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行礼：“请母后、嫂嫂安。”
随即他又掩饰不住地明媚高兴道：“大老远就听到长安哥哥夸我的话了，待会长安哥哥还有嫂嫂可都要来看我的骑射考校。”
“你这孩子半点不害臊的。”赵王后见到他面色柔和不少，亲自将一碗冰镇酸梅汤递到他的手上。
“我听说灵瑶姐姐去长安哥哥府上做客了，怎么没一起进宫？”他神色间有些小失望，道：“可惜我近些日子既要文考又要武考，实在没时间出宫去。”
赵王后捏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闻言拍了他一脑门，道：“总是惦记灵瑶做什么，有空多去陪陪你灵珑妹妹，她给你写的信你都回复了吗？”
“……哎呀，时间快到了，我先去练武场准备去了，你们先聊。”他几口就闷完了酸梅汤，口中含着冰碴子朝他们挥手道：“哥哥嫂嫂记得待会过来看啊。”
“你父王总说忘忧性子不够稳重，何况又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儿子在，那个位置哪里轮得到他。”赵王后从程忘忧离开笑容就淡下去，不咸不淡地睨了太子一眼。
赵王后扶了扶头顶的金色凤凰步摇，道：“行了，把冰块和酸梅汤给各位大人分分，本宫乏了，回宫。”
“谢王后。”
……
郁莲和太子绕着大花园走着，走过一条长长的石子路，再绕过两道朱红的门，就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长宽各近百丈，进门边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坐镇，狮子头顶分别落着一只精雕细刻的鸟，长长的尾羽在空中翘出漂亮的弧度。
场边一座马厩，骏马偶尔打个响鼻。场中不过数人，正对着对面一排稻草人扎的箭靶子比划。
他们过去时，程忘忧正陪在一个穿着大红宫裙的美貌女子身边，扮鬼脸逗女子笑。
他眼尖地看到两人，忙打招呼：“长安哥哥，嫂嫂，你们来了！”
太子殿下早小声对她说过红衣女子的身份，因此她虽震惊，但仍是不出错地跟着太子殿下朝红衣女子行礼。
太子道：“羽岚姑姑今日气色不错。”
郁莲属实没想到她能亲眼见到羽岚长公主，这位诅咒了容照和六公主的蜀国前前任长公主。
她偷偷打量，长公主眼底透着淡淡的青灰色，是长期失眠的结果，容颜虽有脂粉遮掩，但仍旧很容易看出她过分衰老的痕迹，她身边散发着浓郁的茉莉香，其中掺杂着不明的腐朽气息。
羽岚公主现在的年纪太大了，不是容照那段往事发生的时间，所以幻境生发的源头也多半不是容照。
奇怪了，难不成幻境真的是无妄海主人亲自做的局……那就难办了。
她的手腕处传来异样，她感觉到小黑蛇沿着她的胳膊在宽大的袖子遮掩下往肩膀上爬，从她的脖颈处拱出头来。
她压根不敢动，只希望头发能遮住这条胆大的蛇，昨晚明明说了不用它帮忙了。
“阿照……阿照！”羽岚公主突然神色癫狂从躺椅上坐起来，一把推开替她遮阳打扇的宫人，冰块也掉了几块出来，化成了一滩水，蒸发在烈日下、渗进尘土中。
“公主——”
“羽岚姑姑！”
“姑姑！”
顺着羽岚公主的方向看过去，郁莲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隐入墙后。
羽岚公主跑得猝不及防，她仿佛生出无限的力量，看到那道身影，她不会认错的，一定是容照，她的阿照回来了，他一定是发现还是她更好，她才值得他爱！
羽岚公主的裙摆在空中飘舞，美得像只迟暮的蝶追寻最后的光而去。
太子、程忘忧、宫人都连忙追了上去，郁莲趁机伸手往脖颈那按了按，硬是将蛇头摁回了衣领中去，而后也跟着众人追了上去。
他们一路追到了荒芜残破的冷宫，羽岚公主停驻在锁着的门前，又哭又笑，她抚摸着门锁上的点点寒霜，高声凄厉道：“我就知道是你！容照，你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来这？你应该去的是我的碧霞宫！本宫才是你的选择！”
她发狠道：“给我把门砸开！”
宫人门面面相觑，却不敢违背公主的命令，现在去拿钥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让强壮的人以身躯去将门撞开，好在这里是破败的冷宫，多年未修缮，相当于摆设，门很容易就撞开了。
圃一进门，夏日的天，他们竟然觉得有些凉，甚至有些冷。
丛生的荒草簇拥着一株热烈盛开的腊梅，鲜嫩的黄色花朵一簇簇挨挨挤挤地开，羞涩又俏丽。
容照就轻轻巧巧地坐在枝桠之上，见他们过来，露出个浅淡宁静的笑容，他似对着羽岚公主又像对着她身后的某人，清晰地说了两个字：“幻象。”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寸寸碎裂，郁莲陷入了黑暗中。
她只能看到容照和他待的那一株腊梅树散发着光晕，于是她本能地走了过去。
“容照？”郁莲惊喜道，“我能说话了！你一直在宫里，你能破除幻境？”
容照凝视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只关心他关心的，问道：“引魂灯在哪？”
“……”郁莲还没来得及回答，骤然倒地成了人形肉垫。
玄衣少年压在她上方，迷蒙地看向她，不知今夕何夕。
“寻知哥哥，虽然出门在外我尽量保证不连累你们，但也不必特意考验我的承受能力……”郁莲咬牙委屈道：“我绝对不会跟程姐姐说你任何坏话的，毕竟你只是跟我闹着玩的。”
玄衣少年江怀迹抿唇起身，顺手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郁莲站稳之后见他神色不虞便不想去触霉头，对容照道：“要破除幻境才行，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出去是不是？”
显而易见，他们周围一片黑暗，容照应该只是开辟了一处让他们说话的地方。
容照神色失望，道：“怎么做？”
郁莲给他们分析道：“我、你、江——寻知哥哥都在这里，幻境肯定不是我们的心魔产生的，程姐姐和阿途哥哥的年龄也对不上，阿辞哥哥……我还没在幻境中见过他，但应当也不是阿辞哥哥吧，他的年纪看起来和阿途哥哥差不多。”
“那我们就只能先去找到阿辞哥哥，唤醒程姐姐和阿途哥哥，然后……看他们有没有办法了。”郁莲摊手，现在的情况也只有让男女主来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唤醒程姐姐和阿途哥哥？”她对容照道：“他们两人应该还在太子府邸，你能过去在他们面前像现在这样开辟一片，呃，中间地吗？”
容照摇了摇头，道：“妖力没了。”
他的指尖点在花苞上，花苞瞬间绽放，他无辜地看过来：“最后一点。”
这片暂时的中间地一点点被吞噬，黑暗逐渐消失，而他们马上又要进入幻境中去。充当背景板的江怀迹终于动了，他二话不说将手腕处的白玉珠串绕在郁莲手腕处，眉眼沉沉，只来得及动了动嘴唇：“……”
他重新变回了小黑蛇，“啪叽”掉在了地上，摔懵了，半天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