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洗尘宴尚未结束,太子却已经拉着她走到了安静的亭子里,正是白日郁莲见到赵灵瑶的那座亭子。
寸步不离两人的暖冬手麻脚利地带着人上好灯,挂好挡风的帷幔,又亲自上好茶托热水,大有献一手茶艺的架势。
然而,太子半点不察她女儿家的心思,温声向她道谢,却是让她离开。
暖冬不情不愿地走到亭子角落,这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最远的距离了。
郁莲眨巴眼看着太子,烛火在两人眉眼间跳跃。
她拉住太子的手,将他的手掌打开,一笔一划写道:“祈福、王后、钦天监。”
她想了想,还是将“老鼠”两个字也写了一遍。
太子心思灵巧,一点就透,稍微联想他就明白了,平静宁和的面容染上自责,他忧郁道:“卿卿不必再去,若是一个国家的存亡全系在莫须有的神女转世上,那些国之栋梁难道都要赋闲在家吗?让你一个弱女子承担祸福因果像什么话。”
他那如玉如月的容颜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之下,像极了一尊玉雕,但他的温柔又那么真实,他体贴道:“卿卿今日遇到城门口的老鼠了?可有受伤?还是受到惊吓了?”
“想是除去杏子村鼠妖之后,它那些子子孙孙心怀怨恨,一路追到王城来了。城卫来报时,我亦担心鼠身多病,已吩咐下去,务必每家每户备好鼠笼一应工具,各个药铺也应备足药材,如此应当不会出大乱子。”
太子温善地看着她,一套赏心悦目的煮茶动作下来,姿态优雅地替她倒茶:“卿卿有心了。”
郁莲佩服地看着太子,原来人家早就想到这些了,还做好了应对。
她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除了清香实在品不出别的什么,好在她是哑的,并不费心去编一段话来糊弄太子。
“灵瑶是母后的表侄女……”太子主动提起了王后硬塞过来的那位良姬,“赵家将自家女儿一个个往宫里王室里塞,先有父王,如今又是我,之后怕是等王弟出学就要送人过去了。你不必理会。”
太子话音刚落,赵灵瑶清清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道:“宴会还未结束,殿下却早早带佳人躲闲,又何必多此一举办这可有可无的宴会。”
“你这丫头想说我铺张浪费便直说,拐着弯说话的毛病和谁学的?”太子无奈道,“你不是志不在宫闱吗,怎的还是来了我府中做客。”
“胳膊拧不过大腿,”赵灵瑶叹息,凤眼冷清地瞧了郁莲一眼,道:“家雀欲展翅,游鸟想归巢,我与太子妃却是两个极端。”
太子道:“有话不妨直说。”
赵灵瑶道:“你让他们下去。”
待旁人都离开后,赵灵瑶道:“赵王后要除掉你,扶持程无忧。”
太子波澜不惊道:“我本有让位之意。”
赵灵瑶摇头道:“你声望太高,她的意思是……要毁了你。”
太子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情分在的。”
郁莲在一旁听着,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赵灵瑶”不是主角团在长安城那段剧情中的赵太后吗?
也就是说这场幻境确实是几十年前的事幻化而来……那太子长安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因为长安城的瘟疫爆发而死……那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岂不是要一起死?
难道幻境的主人是容照?他们之间活了这么久的也就容照这只雪妖。而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任何疑似容照的人。
希望明天进宫能有收获。
宝罗锦帐蚕丝被,玉蔑焚香檀木桌,到底是太子寝宫,再朴素低调,所用之物也是顶顶好的。
郁莲穿了薄薄的素白寝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凉夏端着温水进来,清秀的小脸绷着,极力表现出稳重,奈何颊边的婴儿肥无论如何都让她显得几分憨态可爱。
在她眼里,太子殿下回府后不仅没有将赵良姬赶走,而是与赵良姬在书房不知道做什么,还让太子妃独守空房,她看着太子妃黯然神销的样子颇有几分可怜。
可能是因为哑的缘故,太子妃一向安静得过分,经常让人感觉她随时会消失不见,也只有在太子身边的时候,才有在人间的气息。
她觉得,太子妃就像是那青杜鸟,托着长长的透明的尾羽,只在信任的人面前显形。她也见过神女庙里的神女娘娘,钦天监说太子妃是神女转世有那么一刻其实她是信的,但青杜神女是先王后,她又觉得这传言多半是假的。
“太子妃殿下,洗漱歇息吧。”凉夏将热水盆放置于架子上,拧干手帕递给郁莲。
郁莲侧头看向她,接过温热的帕子,胡乱擦了擦。她在想,最糟糕的情况是幻境并不是以某个人产生的,而是无妄海主人设下的死局该怎么办。
她烦恼地敲了敲梳妆台,更糟糕的是主角团其他人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她想起方才去找君途的场景。
君途正坐在桌前写信,给她开了门搬了张椅子就继续磨墨去了。
“这么晚了师妹找我什么事?”
郁莲看着现成的笔墨,一口气写了一堆:“我叫郁莲,你叫君途,你是个捉妖师,我们一行人在从莲泽岛去长安城的海上翻船了,这里是无妄海的幻境,你能想起来了吗?”
君途接过纸读了后,探了探她额头,摇头无奈笑道:“也没发热,怎么尽说些胡话。”
她夺过信纸,又急又恼地快速写道:“那你还记得程芝仙这个名字吗?”
奈何君途将笔从她手中收走,又揭开灯笼,将沾着笔墨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道:“师妹,我叫江淮,你莫不是在心里喊了许久的师兄,将我的名字都记错了。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别对其他人胡言乱语了,指不定将你当做妖孽附身,给你烧了。”
然后她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来了。
她将烦恼的阵地转移到了床上,拥着冰凉舒适的被子,将脸埋进了软枕之间,鼻尖是幽幽的檀香,安神助眠的香味将她包裹,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太子妃殿下,奴婢将灯熄了,就守在外间,有事你摇铃喊我。”凉夏见她睡下,替她将外面一层纱帐垂下,吹灭了灯芯退下了。
黑暗中,人的触觉和听觉会无限放大,她正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猛然发觉床旁边塌陷了进去,而且还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虽然很浅,但是不可忽视的绵长均匀。
有鬼?
她哆嗦着探手摸索向摇铃的拉绳。
一条冰凉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顺着她的小腿卷了卷,尤似不满足地松开,转而顺着她的腰缠了个结结实实。
她摸索的手停住了,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会是……
她大着胆子抚上腰上的那物,果然,坚硬冰凉但顺滑的鳞片,是蛇尾。
所以是那条小黑蛇睡着之后变大了?
她摸到尾巴尖了,刚碰到就被尾巴尖左右扫了两下,像极了不耐烦扇蚊子的动作。
她睁开眼睛,等待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手也没停下来,顺着蛇尾往上,她想确定一下小黑蛇的上半身会不会已经变成人身了,毕竟蛇类的呼吸声和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但她不敢点灯,一怕惊动外间的凉夏,二是,她实在不能确保自己能接受身边躺着一个巨大的蛇头。
毕竟,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顺着蛇鳞往上,终于触摸到那抹温热的肌肤时,心头一松,太好了。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
由于手感太好了,她作死地多摸了两下。
“摸够了没有?”慵懒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犹如惊雷。
吓得她猛地一抽手——没抽走。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按着,动弹不了。完了,吃豆腐让人抓了个现行。这人还是她的攻略对象,脾气更是阴晴不定。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救命,有人在太子寝宫耍流氓啦!
“小哑巴,本尊心情好,让你摸,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明明是你在对本尊耍流氓。”声音是那个声音,怎么几天不见江怀迹的口气变大了,还自称“本尊”,他不会也没有清醒吧?
等等,他能听见她所想?
身边的人轻笑,软床轻震,他漫不经心道:“本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会点读心术很让你吃惊吗?”
郁莲:你不是江怀迹?
“目前不是。多亏了无妄海这幻境,当初小帝姬还真是明智……”后半段他含糊了过去。
郁莲:“目前不是”,就是说你们在同一个身体里,那你能让江怀迹清醒过来吗?
他道:“他又不能知道你所想陪你聊天,找他干嘛。本尊多好,既让你摸,又陪你畅所欲言。”
郁莲:……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但是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要找他。
他道:“那小子能做的本尊都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本尊也能做到。不就是区区幻境,本尊学幻术的时候,空相念卿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玩泥巴呢。明天你带本尊出去溜一圈,保管把谁是本源给揪出来。”
郁莲:今天见过的人都不是“本源”吗?
他道:“我得看到那些人的眼睛才能分辨,今日整天待你手腕上,哪里能看到。”
郁莲:那你的尾巴能变成人腿吗?
他理直气壮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