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君子
所有人都已经遗忘角落里静若磐石的暗三，所以无人看见当历悠然面具揭露的一刹，暗三眸中闪现的万千情绪。
然而这一刻，武珏的命令彻底将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暗卫唤醒。
暗三迈步，向她走来。
历悠然骤然握紧手中的断簪，尖锐的裂口刺破她绵软的掌心，甜腻的血腥悄然弥漫。无论自己所附身的少女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如今掌控这具身体的人是她——历悠然。她的命，只能由她掌控，别人休想干涉！
锐利的锋芒自眼中飞闪而逝，当历悠然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时，暖和的斗篷却在下一瞬被那人覆盖在自己的身体上。她愕然，仰首对上的是那人低垂的头颅。历悠然眸中闪过万千繁复的情绪，最终一切重归平静。
暗三俯身，冰冷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颈带间，粗粝的指腹无意间带起一阵刻骨的颤栗。
好冷！历悠然打了个哆嗦，怎么会有人的手在暖春还这样冰凉。她知道他是想为她系好斗篷上的束带。
“对不起。”对不起，冰到你了。暗三心中歉然。
“没关系。”历悠然说完，无谓一笑，心中却不由思量：这名暗侍分明是那个人渣的手下，又为何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历悠然此时的心声，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暗三是不是疯了？！竟敢违逆主上，如此放肆，真不怕武国太子将之处死吗！
越浔扬起诡谲的笑容，这场戏真是越看越对他的胃口！
周飞扬诧异地看着场中的变化，一脸茫然。
阳雪舔着手中水灵灵的樱桃，啊呜，一口吞掉。呸呸呸！好酸！下一秒，阳国小皇子阳雪水嫩的小脸顿时囧成了包子。他在心中暗自纳闷，怎么周国小皇子竟会喜欢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武珏盯住暗三的动作，面无表情，却目光凝重。
不是他不想罚暗三，别人不知道武国皇室暗卫的配置，武珏却再清楚不过。武国暗侍的排名，从来都不是强者为先。暗三名为第三，实力却远超他人，位列一众暗侍之首。他看过暗侍晋升的选拔，那一战，暗三分明有放水之嫌，也就是说，暗三的实力要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强上三分。这样的人，用好了是把利剑，锋芒所向无人能敌，用不好，怕是会割伤自己。
此时，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中心的暗三却仿佛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他只是低着头，专心系着手中即将完工的结扣。
“好了。”片刻后，暗三沉声道。他已经为她系好了斗篷上的束带。
历悠然无语地看着颈前新鲜出炉的蝴蝶结，瞬间嘴角抽搐。
暗三揉揉她的小脑袋，怎么也藏不住眼中的笑意，他就知道，她一定安好。
历悠然懊恼地拍掉头上作恶的爪子，她又不是小狗！历悠然知道暗三并无恶意，只是她不懂，为何在所有人都袖手旁观时，他会出手。
“属下不能遵照主子的吩咐，望主子恕罪！”暗三并不气恼，而是转身挡在历悠然身前，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
一如既往的恭敬在众人看来却分明透着不可言喻的坚定。
历悠然看着身前挺拔如松的背影，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暖意，一如身上的披风，虽然单薄，却足以掩住她满身的狼狈。凉薄如她，却也明白一点，知恩图报。今日是她历悠然欠他一个人情。
“理由！”武珏冰冷的声音凛冽砸出。
暗三垂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帮过他，他不能恩将仇报。
历悠然听闻此言，瞬间默然。她刚接手这具身体，前身的事，她一无所知，不管暗三所言真假，至少从目前看来，他对自己并无恶意。
武珏目光深沉，他从未料到杀人不眨眼的暗侍竟竟会这般正义，如此应付的借口，当他武珏是傻子吗！冷酷的风暴瞬间在他的眼底积聚，只待喷涌而出的刹那。
“——天下第一公子君沐宸到！——”突如其来的唱和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掩住了即将刮起的飓风，却不知那人的到来掀起的是更加震颤人心的风暴。
众人的目光早已锁住营帐的入口，相比一个空有其表已是残花败柳的亡国花瓶，是人都知道，这颗大历海域冉冉升起的新星更令人在意，他的光芒，注定无人可挡！
一片肃穆中，侍者恭敬地掀起帘幕，春日的晨光俏皮地钻入殿内，在氤氲灯火的映衬下，溢出五彩的流光。君沐宸的身影在斑驳曼舞的金色光晕中渐渐凸显。
他分明是集天地精华孕育而出的神灵！
众人仿佛看到冰封千年的神袛，和着冰雪的吟唱，缓缓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是蓦然消融的雪山，刹那间绽放暖春最动人的华美。那人英挺的眉宇透着春风般的和煦，似乎可以抹平凡世间所有烦扰。墨玉般的瞳眸透着冰雪初融的神韵，濯濯清泉流动其间，摇曳着似水的晶莹。他是蕴天地灵气而生的美玉，无上风华，倾尽天下。
众人不禁叹服：这世上原来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他的高贵浸入骨髓，他的优雅风随意动。君子如玉，沐宸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当君沐宸迈入大殿的一刹，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他看着她，却似乎又不是她，他的眼神，如九天之上的浮云，虚幻而飘渺，无人可以勘探。
她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穿透四周影影绰绰的人群，刺破头顶层层叠叠的云翳。她分明看到在那片清透如水的暖眸中凝结的是冰封千里的寒霜，他的身后不是神袛般恩泽众生的佛光，而是万古寒潭下隐匿的幽暗，一旦坠入，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君沐宸看着她，脚下迈出的是一贯优雅从容的步伐。他向她走来，和煦的气息暖风般盈面而来。
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却安之若素。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边的暗三，他的身影已然无声泯灭。
君沐宸走近，站定在历悠然身前。
这一刻，二者的距离在众人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明晰：他是大历海域最闪耀的辰星，笑傲八国，名扬天下；她是大历海域最可悲的笑话，国破家亡，卑贱如泥。
天与地的距离，间隔的是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与她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如他注定少年成名，风华倾世；她注定臭名昭著，恶名遗世。
君沐宸低头，眸中的怜惜飞闪而逝。
一片惊呼声中，他伸手，拥她入怀。
天与地的距离霎时化若虚无。
无视周遭的窃窃私语，君沐宸白玉般的手指解开他颈间的结扣，银色的狐裘披风瞬间自历悠然头顶罩下，牢牢包裹住她单薄的躯体。
她敛眉，却并未抗拒。无论用什么手段，她必须尽快离开这处虎狼之地。
“有没有暖和一点？”他俯首，在她耳畔低语。这一刻的君沐宸早已忘记周遭林立的众人，他的眼底只余历悠然一人。
历悠然沉默。她不认识他，她只知道他叫君沐宸。
“跟我回家。”君沐宸俯身，将她打横抱起，随即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这座瑶华殿，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众人回神，一片惊疑声中，武国太子武珏紧捏手中的墨玉扳指，怒喝道：“放肆！”
暗三闻言，顿时利剑出鞘，毫不犹豫地阻截在君沐宸身前。
君沐宸止步，窝在他怀中的历悠然看见的却是他眼底深处已然无法压抑的的不耐。
一片静谧中，春风掀起大殿的帘幕瞬间涌入殿内，巧妙地勾起大殿正门紧闭的帷幕。
在帘幕掀起的一刹，众人不禁发出愕然的惊呼声，只因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黑压压的云羽！
那并非世人寻常所看到的天际乌云，而是传言中君沐宸手下无所不能的宇卫。他们手中紧握的是大历海域最先进的弩机，弩机所射，箭无虚发。任是武林高手，在万千箭雨中，也只能化为宇卫手下最可悲的亡魂。
君沐宸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见此情形，武珏眸光骤沉，乌云在他眼底豁然积聚，却在下一秒又光华初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武珏挥手放行：“让他们走！”
武国太子武珏深谙，一个拥有弱点的敌人，比毫无破绽的对手更好打发。君沐宸，这是你自找的！
“诺。”暗三银芒微闪，利剑入鞘，领命让行。他如夜色中的石尊，寂静隐去，沉然无声。
君沐宸抱紧怀中的她，迈步离去。
武珏端坐在皇权雕琢的顶峰，看着逆光中相拥的二人渐渐远去。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场景，着实刺目，刺目的让他想要将二人彻底毁灭，不剩一点渣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发誓，终有一日，他要让大历海域所有臣民都臣服在他武国的铁骑雄狮下！
越浔似乎已然喝醉，微醺的眼眸勾起的是动人的绝美：“好酒！”仰头，又是一杯。家国天下与他何干？他不要万千山河，只要美酒佳酿，随世沉浮。
“周飞扬哥哥……咳咳……为什么……咳咳……你喜欢吃这么酸的樱桃哇？”阳雪自小体弱，却硬是拽着周飞扬想要找出答案。
他无聊嘛，完全搞不懂他们一群人在做什么！过家家吗？这次回去，他定要告诉国师，自己再也不要参加奇奇怪怪的聚会了！什么有攸公主，邀尔共赏。看吧，公主跑了，武国太子啥都没捞着。唔，不对，貌似还有攸国北方的领土。反正，他再也不要来了，他要回去继续找染姐姐！想到此，阳雪又咧开了甜美的笑容。
周飞扬推开阳雪的小脑袋。天性嗜酸的他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放下手中的樱桃，陪阳国小皇子阳雪一道解闷儿。
武珏看着大殿中周飞扬、阳雪二人胡闹也不加制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传令下去，开拔启程！”出来也够久了，希望自己的那些兄弟安分些，否则，他不介意效仿夜皇，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武珏想起晨起时就已经辞行的夜国帝王、铭国逸王还有攸国的那位相府公子。一句‘得悠然者得天下’就将这些人的野心都勾出来了。这几人必是自己今后一统八国的强敌。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加快部署，不出五年，大历海域必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