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梦魇
百里之外,连绵起伏的丘陵渲染着初夏最鲜嫩的色彩,微凉的风儿挑逗着路边的柳芽,勾勒出一抹明媚的生趣。
“——驭!——”原本飞奔的马蹄顿时停驻,扬起细微的尘土。
御马之人登时下马,淡色的薄唇挑起惑人的弧度:“昨夜的事,为何拒绝?”他转身,紧盯随之而来的男子。
贵为铭国毅王的铭逸难以理解,为何息南枫他会拒绝昨夜武国太子武珏在瑶华宫中开出的条件。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铭逸与战王息南枫俩人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铭逸为兄,南枫为弟。铭逸不解,为何南枫会放过这次机会,逐鹿天下,不一直是他们的毕生追求吗?
息南枫闻言顿时勒马停驻,坦然相告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说着,他眉头微蹙,雕素般威严俊挺的面孔透着沉稳的坚定:“无论以何种理由,我都无法以这样拙劣的借口,去侮辱一个女子。”哪怕她臭名昭著,为世人不耻。
“也罢,是我强求了。”铭逸叹息。枫弟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有谁会相信,这位杀人如麻威震八国的铁血战将,竟会心软如斯。
他知道息南枫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终有一日,他会明白,是人,只有在心怀理想坚持信念之时,才会无畏阴险,面不改色。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心怀正义就能够化黑为白的。
暮色降临,漫天红霞下隐去的是八国王者猎马归国的身影。
这一刻的他们无法料到,今日他们视若尘埃的卑贱女子来日竟会成为浴血天下的王者,举世震惊。
……
不知过了多久,君沐宸带着历悠然来到一处静谧的场所。
“唔,”历悠然疲惫地睁开双眼,一日的路程让她本就疲倦的身体彻底瘫软:“到了吗?”
“到了,这里是雅苑。”君沐宸抱着怀中的她穿过廊桥水榭,迈入雅阁。
他将她轻轻放置在雅阁正中的暖榻上,温热的地龙散发着融融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我要沐浴。”历悠然起身,解开身上的狐裘披风。
“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睡一觉,我让丫头服侍你沐浴。”君沐宸看着她满面倦容,不由开口道。
“我坚持。”历悠然已经解开最外层的狐裘,素白的手指勾勒住颈前的系带:“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历悠然缓缓道。
君沐宸瞬间绯色满面,再脱下去,她就只剩里面的纱锦了。
“咳。”君沐宸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随即转身道:“那你先准备着,我派人将洗漱用品送来!”说着就要迈步离去。
“等等!”历悠然叫住他。
他停步,却并未转身。
“谢谢!”谢谢你带我离开那个地方,不管你有着怎样的目的,这次你帮了我,我会还你的。
这是历悠然为数不多的原则之一,她总是不喜欢欠人情的。
君沐宸闻声,一言未发,只是加大了迈出暖阁的步伐。
终于迈出暖意融融的雅阁,金色的夕阳在天边溢出五彩的流光,渲染了整片云霞。
晚霞绚烂的光晕中,君沐宸的面色不复方才的平和,却依旧沉声道:“准备沐浴的用品,送到雅阁。她若是不用你们,你们就在外面候着,不得进去打扰。还有,命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饭菜,温热着放好,等她沐浴完通知我,我陪她一起用膳。”
“诺。”身为宇卫唯一的女子,苏梦瑶带着手下的丫头们乖巧应是。
君沐宸吩咐完毕,飞身离去,落足于一墙之隔的摘星楼上。冰冷的仿佛失去温度的声音静静响起:“查攸国事变的详细内容,我要知道全部!”
摘星阁内顿时隐去一抹气息,向来自称为“本尊”的尊主,竟然慌乱到自称“我”!宇鹰掩住内心的惊骇,瞬身离去,领命搜集尊主下令收集的信息。他从未见过这样面无表情的主子,太恐怖了!
宇卫离去,君沐宸靠着身侧雕刻精致的窗扉,空若无物的目光投注到不知名的远方,那是天边的尽头。他似乎什么也没想,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样的专注。
雅阁。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紫檀浴桶中,历悠然将自己彻底沉入水底。她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
她刚才照过镜子,这具身体的面容确与自己前世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年少,看样子不过豆蔻年华,可她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原主在经历那般的折辱后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历悠然呼出一口气,串串气泡跃出水面。
褪去衣衫时,她看到了自己周身的伤痕。想来身处古代,自己这样的女子怕是只能被称作残花败柳,萧瑟一生。可她不是原主,她会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新生,上天给予的机会,她绝不会浪费。
‘哗’的一声,历悠然冒出水面。眼底的迷雾已被坚毅取代。
一墙之隔的摘星楼内,君沐宸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刚刚呈上来的情报:“宇鹰,告诉苏梦瑶,我不去陪然……悠然用膳了,让她好生侍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摘星楼一步,你也是。”
“诺。”宇鹰敛眉遵从,离去前担忧地看了主子一眼,他从未见过尊主这般模样。
君沐宸的唇角勾起寡淡的弧度,果然,他还是迟到了吗?他以为只有武国,却不想夜国、铭国,还有攸国的权贵竟然都牵涉其中。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中,他将手中薄弱的绢纸捻放在地龙的火槽,跳动的火苗下隐烁着斑驳的字迹:攸国镇国长公主历悠然,遭武、攸、铭、夜四国诋辱。
君沐宸看着已经化为一堆废墟的残屑,枯坐良久。
圆月升起,雅阁内一片静谧。
历悠然在梦乡中回到了过去,那还是她上一世的情景。
她没有享受过玩具和棒棒糖的童年时光,有的只是做不完的功课和远非她那个年纪能够达成的训练。
她没有经历过恰同学少年的无忧无虑,有的只是一次次加重的课业以及那个人给她加倍布置的挑战任务。
她从不像别的孩子那般亲昵地喊着爸爸,她只是冷静地称呼那人为父亲。
她的命运似乎生来就已注定。她顺从着父亲的期许,不断地成长、磨砺,然后在任务中殒命。
从踏上这条路开始,死神就已然常伴左右,最终的结局早已能够预料。她想,哪怕她死去,父亲也只会端着威严的面孔,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马革裹尸,死得其所。
可梦回故土,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的是父亲已然花白的头发,和伛偻的身影。她分明记得最后一次依例汇报时,父亲那依然矍铄矫健的身姿。
此时此刻,隔着时空织就的两个世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干瘪的手指一遍又一遍轻抚着手中的相框,相框中早已泛黄的相片镌刻的是她那年毕业的身形。
历悠然忍不住上前,她要告父亲自己一切安好。却在即将接触的一霎,猛然被莫名的力道拉回。
当黑暗再一次将自己吞噬时,她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嘱托:然儿,不要回头。你只要记得,活着就好。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扉寂静流淌,蓦然点亮了她腮边氤氲的泪痕。
历悠然再次看到的场景不是现代的父亲,而是陌生又熟悉的水上宫殿。她似乎回到了昨日清晨她穿越的地方。
瑶仙池畔的琼华殿中,堆叠的纱帐里,帐中的女子面色惨白,似乎已然无了生命的气息。
纵然从未经历过,看着这样备受侮辱的难忍场景,历悠然心底也只觉得厌恶。
就在她想要转身离去时,却被一股吸力吸入那名女子的躯体。历悠然拼命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梦。可一切都只是徒劳,她无法挣脱噩梦中一切看似诡异的禁锢。
近乎绝望中,一股暖流从额头沁入,她终于得以摆脱梦魇,安然入睡。
君沐宸端坐在雅阁的暖榻前,望着她紧蹙的眉头和突然惨白的面颊,温热的手掌不自觉地附上她的额头,帮她抹平眉间轻蹙的峰峦,解除她梦中的烦扰。
午夜的月光下,他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然然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君沐宸许下的是他此生未变的誓言,只要他活着,就会始终陪伴在她的身侧,触手可及。
望着她渐渐舒展开的眉宇,君沐宸唇角弯起浅淡的月牙儿。他守着她,和着初夏的月光陪伴在她的左右,任夜色从指缝寂静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