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要么你招,要么我招。”
“我招的话,那家伙一定会先把你家屠个满门,然后再慢慢折磨你。”
“如果你招的话,不光可以减刑,警方还会派人保护你一家老小。我可是记得你女儿才刚满一岁,先天性心脏病确实挺难治的,对吗?”
赵小俄知道,自己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最后看了眼泣不成声的男人:“你自己想想吧。”
男孩离开座位,往门口走去,手指刚碰上门把,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我……招。”
赵小俄打开门,面对众人迎上来的关切的目光,轻松地道:“你们找人去记吧。”
陈明阳急迫的走进去,几个手下跟在他身后,带上了审讯室的铁门。
赵小俄沉默着回到监听室,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和当初不一样了。
顾小五不再嬉笑着看他,而是有些紧张地低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林婉晴别过头去,身体有些颤抖。
陈明阳一脸正色,眉宇间夹杂着凝重。
赵小俄目光巡视了一大圈人,最后看到关汉钦,那是唯一一个和他交汇视线的人。
“赵小俄,干得不错。”
他说。
一群人都放松下来,站在走廊里聊着天或者休息片刻,关汉钦递给赵小俄一杯水。
赵小俄喝了口水,轻声道:
“他们都被吓着了。”
关汉钦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真的该庆幸,你是为警方做事的。”
赵小俄道:“怎么,发现我没那么人畜无害了?”
“你愿意用暴露城府来换得情报,我反而觉得你人畜无害了……宫心计用的不错。”
对死的恐惧不会压垮任何一个三十多岁成家立业的男人,他们的内心已经在社会上的摸爬滚磨得坚硬如铁。
他们肩负着家庭,肩负着父母,在这个世界上头破血流的扎根,抵住生活这块充满压力的磐石,拼命的向上生长,尽管它的生长方式彻底的畸形了。
任何外力都不足以击垮他们,但他们又柔软到跪倒在一声孩童的“爸爸”中。
秦晖坐在里面的铁椅上,边说边哭,边哭边说,最后说完,他急忙上前握住陈明阳的手叮嘱了什么,一个劲的鞠躬。
陈明阳没说什么,轻轻点头。
而真相的一角,才刚刚浮出水面。
秦晖的会所不干净。
他是替项海办事的,替项海办事的人大多都不干净。
他的会所里,除了正常营业之外,还包括一系列非法业务。帮项海洗钱是主要的盈利项目,其他的一些则是贩卖毒品,不正当的陪酒服务,或是掩护项海安排过来的人。
秦晖做的很小心,会所里的每间包厢都有密道,只要民警来巡逻,这些训练有素的女人会在第一时间消失,绝对不会惹麻烦。
而贩卖毒品的生意只给老熟人做,交易地点不是在会所内,而是专门约在不同的偏僻地方,海哥的人交给他货物之后,他立刻就会转手,绝对不会在自己的手上停留一天以上的时间。
毒和嫖向来是分不开的,秦晖会把会所里的资源介绍给这些买货的老客户,也不在会所里飞,而是直接去外面的宾馆,这样更安全。
所以会所里毒女人大多也都染了瘾,有时也会从他手里要货。
周光林是从一年前就开始在他这里订货的,之前来会所玩过几次,出手也挺大方,秦晖很乐意跟他做生意。
这一年来,秦晖给周光林找过不少资源,其中就包括他的二奶谭丽蓉,但一般都是他和自己手底下的人联络,最近周光林玩的还挺花的,每次都会找不同的,他也就没有多管。
谁知道这家伙突然就这么死了,秦晖赶紧整顿了自己几个会所,在陈明阳他们暗访的时候已经完全收敛马脚,做的天衣无缝。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包被被人搜出来的粉把他暴露出来,而久别重逢的故人居然站在他的对立面,给他送上了致命一击。
这个人是个疯子,他早就知道了。
但是当自己真真正正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是觉得像窥见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秦晖上了警车,静静地和楼上俯视他的男孩四目相对,他看不透对方,看不透他为什么手里握着海哥的这么多把柄却仍然按兵不动,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明阳派人再次传唤了谭丽蓉,女人坐在审讯室里,表情不再像上一次那么漠然。
“是。”她有些羞耻地坐在陈明阳对面,“我是在秦晖的会所和周光林认识的,我们的关系有两年了吧。”
“一直都是在宾馆,只有一次我找去他家,问他怎么最近都不来找我……我也有瘾。但是我保证,一个月前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了。”
“没联系你?那他是去找会所里其他人吗?”
谭丽蓉回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好几个,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女大学生,之前是和我一个屋的,但是好久没见到她了……好像叫方可芩吧。”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女人露出憔悴的神色。
趁着女人招供的时间,陈明阳的下属去会所调取信息,得到的答案和女人说的相差无几。
周光林的死,也许和这个叫方可芩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下午,一行人拿着查出的地址去登门拜访。
方可芩家住在城南的钢材市场里,店面连着住房一起租住,她的父母早年离婚,抚养权交给了一事无成的父亲。
朴素的小店内,一个相貌中年男人正抬着几捆钢圈在铁架上忙里忙外。
“打扰了。”关汉钦走进店里,面色凝重地问,“请问你是方可芩的父亲方大伟吗?”
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铁梯上爬下来。
“嗯。”
“我们是警察。”关队长亮出执照,“想知道你女儿的现况。”
方大伟静静地看着他,很坦然的说。
“没了。”
这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陈明阳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死了?”
男人没有说话,进办公室里去,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牛皮书,递给他。
“她告诉我,一直要等到你们来。”
方大伟似乎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人是我杀的。”
那本泛黄的笔记本摊在柜台上,被风掀开几页,少女娟秀的字迹翻滚在一张一张的纸上,却莫名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19年2月2日,星期六,天气晴。
这是我的第一个笔记本,也是我的收账本,最近要交学费,爸在找亲戚朋友借钱,我也想趁着假期找份工作,能帮忙凑一点学费是一点吧,只要能上完大学出去找工作,爸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到时候也不在这边住了,搬到城北去,那边风景好,爸的肺炎应该就能好点了。
19年2月24日,星期天,天气雨。
终于找到一份能多赚点的工作的,虽然是在夜总会里给人陪酒,但是一晚上能赚一千多,终于拿到钱了,如果陪酒就能赚这么多,我开学后周末也可以来赚点外快,帮爸把房贷多还点也不错。
19年3月1日,星期五,天气晴。
谭姐告诉我说,如果能够做的更多,来钱也会更快一点,她说她就是专门做这个的,现在被一个做房地产的老总包养,每月能赚十几万。十几万真的很多,不仅可以提前攒好考研和下学期的学费,还可以买资料看,剩下的钱留着,等爸闲下来就带他去医院看病,肺炎好像比以前要严重一点了。总叫他不要太累,每天还加班到那么晚,如果不是因为我,爸是不是就能轻松点了?
19年4月20日,星期六,天气小雨。
今天秦总找我谈了。他说我可以赚更多,但是可能要更辛苦一点。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他的姐妹有的也跟我透露过。而且这份工作也不是谁都做得来的,谭姐说只有秦总觉得你能力到了,才会给你这个机会,一般人求不来的。我答应了,因为听说一次就能赚很多,我想手头宽裕点,也想给爸治病。
19年5月2日,星期六,天气阴。
秦总把我带到一个高档聚会里,我坐在酒桌上,很多人给我灌酒,不好意思不喝,喝了头很晕。一个叔叔给我吸,我说不行,他说试试,我说这样不好,他就叫人押住我给我吸。感觉头很晕,很痛苦的舒服,形容不出来的舒服,有一瞬间像是要解脱了。然后就是做,我第一次做,那个叔叔很开心,因为有流血。谭姐说得很对,只这一趟就赚了一万多,很值。
19年6月6号,星期六,天气晴。
爸爸瘦很多,陪他去了趟医院,医生说肺炎已经变成肺部肿瘤了,恶性的,但还好是初期,切除和化疗应该要三十多万,我手头已经有六万多,爸没有去治,说再过一段时间吧。我知道是因为家里没钱,爸拿十几年的积蓄好不容易在市场里开店,这几年还要给我交学费。家里早就没有多余的钱了。
19年6月28日,星期日,天气雨。
我知道我必须要做这个,我必须要做,为了我爸,我必须要做。我跟秦总讲了,他就带我去了,一进去就被叔叔们要求脱衣服。在他们的注视下脱,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被剥下外皮的馊掉的橘子,很臭很恶心,他们给我吸,说要一起飞,然后是老样子。感觉自己很难受,但是当时很快乐,一种无忧无虑的、丢掉羞耻的快乐,我知道这是染上瘾了,但是没有办法,也许真的没有办法。
19年7月7日,星期二,天气雨。
今天没有上课,我被秦总带到一个私人派对里,我知道要做什么,但是每次做还是会很痛苦,我想我没有办法忘记羞耻,我没有办法忘记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个精盆,尽管我飞在天上,但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坠入地狱,太恶心了,我还是我吗?还有,手头已经有二十多万了,我想我应该快要解脱了。
19年7月19日,星期日,天气晴。
秦总带我见了一个叔叔,他说姓周,周叔叔对我很温柔,他问我可以脱掉吗?我居然有一瞬间的感激,感激是在一个人面前脱而不是一群人面前。周叔叔说可以让我不用去那些大大小小的聚会,他问我愿意吗,我哭着说好,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飞的太晕了,太晕了。
19年8月8日,星期六,天气阴。
周叔叔喜欢在后面的时候把我捂住,在前面的时候还是更喜欢把我掐住,每次都要让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然后他松开我,很高兴的问我快乐吗?我说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快要死了。他就亲我,说自己很快乐。他每次和我见面会买一小匝白玫瑰花,我知道白玫瑰的花语是“融进血液里的爱恋”,他会把花插进去,说插花是一种美学,尽管容器是我。他说很爱我。
19年8月23日,星期天,天气雨。
他把我吊起来,大开大合,然后咬我,我觉得他有些像个野兽,我哭的时候他会让我飞,然后我会笑,他就会掐我,前面或是后面都很喘不过气来,我有一次差点要翻白眼了,被他突然的进来,感觉自己意识被顶得脱离肉l体,看着自己受苦,看着自己被悬在半空,陷入蜘蛛网的小虫一样挣扎。有种如果自己死了就好了的想法,这一生算是毁的彻彻底底了,我逃不开飞了,也逃不开那一小匝白色的玫瑰花。
19年9月6号,星期日,天气晴。
钱攒够了,我开了个户把钱存进去,然后交给爸说是写书赚的稿费,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些东西,听着我说出版啊印刷啊,高兴的不得了,晚上烧了好多菜,我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吃的这么开心。啤酒喝醉了,我和爸坐在沙发上碰杯,我说爸,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女儿。他说下辈子爸绝对会给你最好的,我说好。
19年9月16日,星期三,天气晴。
没去会所,也没有再跟周叔叔联系了,不能飞感觉很痛苦,抓心挠肝一样难忍,我有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求秦总给点货,还好忍住了。周叔叔说很想我,我不跟他联系让他很难受,发来了很多照片,说如果我再不过去这些都会传到校园论坛上去。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比这更痛苦的事情我都受过,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是不会再去的。
19年9月20日,星期日,天气晴。
想了很久,还是没敢和爸告别。我总在想,海葬是一种多么浪漫的事情,我一直在天上飞,飞的太快乐也太痛苦,如果是在海里,那就是慢慢下沉,下沉,也许游过热带鱼和鲸鱼,也许游过暗礁和海沟,然后我沉在某个地方,亿万吨重的海水正在我的身上,紧密的包裹着我,温柔着我。只是很遗憾的,下辈子不会当爸的女儿了。爸为我付出了太多,如果没有我,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如果下辈子不做爸的女儿,那他是不是就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活的快乐平安?爸,很抱歉突然走了,但是这个世界上很冰冷,就连你也温暖不了,我觉得太冷了,冷到我没办法待下去。]
“我要去一个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