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客厅里温暖的光一下子涌出来，海不知不觉的退潮，只留下一片潮湿过的痕迹。男孩站在门口，蹲下来看着他，漂亮到有些令人心惊的眼睛一眨不眨，长长的睫毛被光打下两片阴影，像垂怜在灯罩下的黑蛾翅膀。
“哟，谁家的关公这么落魄呢？”他撑着下巴坏笑，“坐在门前要当门神啊？”
关汉钦愣神，再愣神，突然反应过来，气的把手机砸在男孩脸上。他站起来，胡乱的摸了把眼泪，对着蹲下的少年大吼道：“你他妈！你去哪里了？”
“上厕所啊。”赵小俄无辜地接过手机。
“我看你在付钱就去上个厕所，蹲在厕所里刷了会小视频，结果手机没电关机，我出来就找不到你人了。”
男孩摸了摸额边被磕出的淤青抱怨道：“打我干嘛，你吃火l药啦？”
“不，不是。”忙活了一晚上的关队长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然后你就回家了？”
“不然呢，手机没电我不回家？”
“那你手环上的定位怎么没了？”
“我不知道，没电了吧。”他举起手腕，那银色手环上闪烁着红光，“这是没电了吗？”
他没逃。
哪都没去，乖乖的等他回家。
关汉钦在这短短的一天一波三折，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心在被一瞬间抽空，又在一瞬间被填满。
他想，自己可能有点神经病。
“你妈的！”关汉钦又气又笑，狠狠的推了把面前高大的赵小俄，“你上厕所你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害得我他妈满大街找你。”
赵小俄没有再顶嘴，只是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半晌之后慢慢地问：“你哭了？”
关队长整张脸红的有点吓人。
可以暂且称他为关公了。
他错着身子进屋换了拖鞋，然后狠狠的关上房门。
“你不会是觉得我跑了，然后气哭了吧？”
男孩坐上沙发，舔了舔嘴唇笑起来。
关汉钦被戳中了心思，急忙反驳道：“放屁！你多大的脸啊？”
“你舍不得我走？”赵小俄笑了，眉眼弯弯敛开清澈的潭水，幽幽的要把人吸进去。
“滚，你他妈爱去哪里去哪里。”
男人坐在沙发上，没好气的骂。
赵小俄见好就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趴在沙发上道：“放心吧，我都答应你了，不会没声没息的跑走的。”
关汉钦沉默了半天，最后嘟嚷了一句。
“算你识相。”
他缓了缓神，拉过男孩的手腕，仔细去看那个闪着红光的手环：“这什么东西，怎么没电那么快？”
“还不是你天天电我？”赵小俄埋怨道。
他打了通电话给林婉晴。
“哦，这个手腕要隔三个月换次电池的，电池我给你装在那个小黑盒里面了，你自己看着说明书装啊。”
关汉钦从公文包里掏出来那个黑色的铁盒子，里边果然有两截电池一样的玩意儿，他对着说明书一阵捣鼓，终于找到电池插口，把四个银环上的电池都换过一遍。
男人思索片刻，还是起身去把门拴好，又加了层锁，把备用钥匙放进自己兜里。
“我去洗澡，你客厅坐坐，看会电视。”
“哦。”赵小俄拿着沙发上的遥控，打开了电视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电影频道。
关汉钦洗澡蛮快的，冬天简单的冲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烦人精已经昏昏欲睡，头止不住的往下低。
电视里放着《楚门的世界》，楚门正笑着打开那道蔚蓝色的门，对着荧幕说道。
“如果以后每天都有见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中安，午安。”
他真他妈怀疑这个电影频道是只买了一部电影的版权，三周前就是深夜档开始放这部电影，一直没变过，现在好了，从深夜档往前跳到午夜档了。
“别在这里睡。”男人拍了拍他。“去睡客房，床给你铺好了。”
“哦。”男孩迷迷糊糊应了声，被他拉着走进了卧室对面的客房，然后一头倒在床上。
关汉钦帮他开了暖气，关上房门时又掏出钥匙锁上一道。
他怎么感觉，自从这家伙来他家之后，使用锁和钥匙的频率明显增加不少呢。
关队长打了个哈欠。
明天还要跑现场，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回房睡觉了。
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均匀地呼吸声，本应该睡去的男孩静静地坐了起来。
他靠在床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铁制的小圆球，圆球上闪着暗蓝色的光泽。
回想起站在牛排店里，赵小俄趁着男人结账时懒懒地往外张望，却看到门外一个黑胖子朝他招手。
他瞥了眼正在结账的关队长，轻轻解开裤带上绑得过于粗糙的绳子，往外边走去。
“死胖子，你怎么在这里？”
“走，出去再说。”胖子把他塞到打包冷鲜的纸箱里，推着小车往外走去。
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广场外，两人闪进一道漆黑的小巷子里。
“小俄，海哥把你卖了你知道吗？”胖子递给他一根玉溪，为他点上了烟，愤懑地道，“还好我打听到你在这里来救你了。”
赵小俄深吸一口，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他冷冷地盯着巷子外正探着手电搜查的民警，轻蔑地笑起来。
“他妈的，这老东西。”
“你别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胖子递来一个黑色的小球。
“这是从小六那里拿过来的，小六一听你被下了定位，立马就让我拿着这个来找你。”
赵小俄接过这个小球，贴近了自己手腕上的银环，环上的蓝光立刻暗淡下去，变成了红光。
“你和小四小六没被他怎么样吧？”
“我们在南省那一块，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对了哥，谢通虎那家伙说能搭你一把，咱们回长市吧。”
“谢通虎那个东西，不能太信他，黑吃白白吃黑的，少和他来往。”
男孩精明地盘算着，从舌里滚出几个浓郁的烟圈，轻轻抬了抬眉：“胖子，你回去，把小四小六照顾好。你们去怀城找尧庆龙，他那里新开了块场子，和你们有个照应。”
“行，那你呢？”胖子一脸疑惑地看他。
赵小俄踩灭了烟，靠在电线杆边沉默了一会，浅灰色的瞳孔里映出汉城市中心繁华的五光十色，像是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
小胖不着急，反正他总会有办法。
“我这边有人能帮衬着，你们先回去。”
少年自顾自走出了巷子，朝着马路边走去，不忘回头叮嘱他。
“快回去啊胖子，这块条子很他妈难搞。”
“得嘞，你也保重。”
赵小俄挥挥手，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轻轻地哼着歌，晚风飞扬，卷起少年湿润的额发，露出一张纯真稚嫩的脸庞。
一瞬间，他从那个吐着烟圈的不良分子变成了刚放学要回家写作业的高中生。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
少年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粤语歌，走进了夜色里，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次日，关汉钦起的很早，洗漱完才去给客房开了锁，打开房门。
清晨的阳光里，少年乖乖地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白皙的皮肤被晕出淡淡的金色。
“起来。”
赵小俄慢慢睁开眼，然后又慢慢闭上。
“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他侧过身去背对着男人，精壮的后背上线条起伏，脊骨微微隆起，像在平原上被挤压出的蜿蜒山脊，山脊上沟壑万千，暗红色的伤痕有轻有重，彰显出他不平凡的过去。
男人抬手，摸了摸耳垂。
“呃靠！”
赵小俄整个人从床上颠起来，然后落下去，片刻后埋在被窝里的脸缓缓抬起。
“这刚充上电就是好用啊。”他摸着床边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关汉钦捡起散落满地的衣服，甩到他床上，冷冷的打量着只穿着内裤的少年。
“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他扶了扶额，无奈地道，“能把衣服穿好吗？”
“在家里穿什么衣服啊。”赵小俄起身，从他身边晃过去，大摇大摆地走向卫生间。
“这他妈是我家，不是你家！”
关汉钦难得一大早的就开始发脾气。
“咱俩还分你的我的？”赵小俄在里面用同样洪亮的声音回答。
紧接着，男孩从卫生间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问道。“这个牙刷是我的吗？”
“你的，那个牙刷杯也是你的。”关汉钦叮嘱道，“你别他妈再拿我洗脸巾了。”
赵小俄在卫生间里转了转，看到了那条崭新的粉色毛巾，上面还是那张小猪佩奇贱贱的脸。
“知道啦，小猪佩奇。哪有男人用毛巾洗脸的？我们硬汉都是”
他往脸上拍了把水，又摆弄了头型。
“直接用水冲。”
“神经病。”关队长坐在沙发里，听到这话不禁小声嘀咕一句。
折腾了有十几分钟，男孩才磨磨蹭蹭地把衣服穿好，关汉钦给他戴上手铐时，顶不住他小狗一样可怜汪汪的眼神，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
“今天要去黄市，可能现场人会比较多，所以你委屈一下。”
“哦。”赵小俄眼里还是亮晶晶的。“那狗绳能不能不套了？”
“不套了。”关队长叹了口气，有一瞬间想摸摸这个小畜生毛茸茸的头，他反应过来，笑了笑，自己应该是魔怔了。
两人下楼走出小区，到街口的永和里，点了两碗牛肉面和黑米豆浆，关汉钦利落地解下手铐放在桌上，递给他一双筷子。
赵小俄整个脸埋进碗里，不一会儿碗底便干净了，关汉钦皱眉：“你能斯文一点么？”
赵小俄擦嘴：“你真穷讲究。”
……
八点差五分，一队的人马已经站在警局门口了。
“人齐了吗？”关汉钦提着少年急匆匆赶来，看到正在左顾右看的林婉晴，问道。
“就差你们俩了。”林婉晴用下巴示意停在一旁的警车。“上车。”
两人坐后座，林婉晴坐副驾，昨天下午进行职场性骚扰的实习生顾小五正掌着方向盘，回头咧嘴对赵小俄笑。
“这么巧啊小朋友，又见面了。”
赵小俄一个哆嗦就往关队长身后躲。
“姐，你一顿吃几个小朋友啊？”
“不差你这一个小朋友。”林婉晴笑的花枝乱颤，“五，你可别吓他，人家才刚成年呢。”
“未成年我也是照吃不误。”顾小五踩了踩油门，“秋名山车神要上路了，gogogo！”
警车一路飞驰，顾小五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姑娘，可真还对得起秋名山车神的称号，高速上逮着能超车的机会，那是绝对不会窝在别人车屁股后面憋屈，油门踩的又稳又准，赵小俄还在半路打了个小盹儿。
车停在黄市公安局门口的时候，赵小俄顺着惯性往前一晃，这才擦着口水睁开眼。
一抬头，黑脸的关公死死盯着他。
“醒了啊？”男人阴测测地道，“枕着睡舒服吗？还流我一肩膀的口水。”
“嘶。”
赵小俄擦了把嘴角，往裤子上抹两下，含含糊糊地道，“睡死了，对不起啊。”
关队长脑门上的青筋蠢蠢欲动。
这厮穿的是他的裤子。
他黑着脸下车，跟着局长寒暄几句，被一群警员迎着向二楼走去。
赵小俄一看，那局长大腹便便的，笑得满脸褶子，不禁嫌弃地凑近关队长耳边。
“这哥们看起来就像贪了一样。”
关汉钦没理他，跟着往楼上走，去和黄市的人马汇合。
“你好，我是黄市一队的刑警队长。”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拘谨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免贵姓陈，也可以叫我明阳。”
“陈队。”关汉钦握了握那只手，“我是汉城一队的刑警队长关汉钦。”
“这位不会是？”
陈明阳的眼神落在关队长身后被拷得老老实实的少年身上，然后惊喜地道：
“久仰大名，这位就是赵小俄？”
赵小俄懒懒抬眸：“认识我？”
“你给汉城市局的关队打下手，我们这片都知道。”陈队伸出手，“很高兴一起合作。”
“不握了吧。”男孩举起被拷住的双手，“我这，也不太方便。”
陈明阳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去。
局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大腹便便的男人。
“一路颠簸有些累了吧，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再办事？”他堪称热情地问，
“不了。”关汉钦淡漠地摇了摇头，“我底下的人都还在等着呢，直接去现场吧。”
“这……”几位男人相互看了一眼。
最后还是局长出来打圆场：“小关啊，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好……”
“不必。”关汉钦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我们，公事公办。”
他眼里带了点寒芒，毫不畏惧的碰上中年男人那笑里藏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