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关汉钦现在有点尴尬。
因为他家的冰箱里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两瓶过期的养乐多。
他忘记买菜了。
“今晚吃什么?”
男人刚要关上冰箱,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抵住了。
“我看看。”散发着恶臭不自知的小畜生贴在他身后,“两瓶养乐多,哦,还过期了。”
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滚远点,臭。”关汉钦被臭味熏的头疼,一把推开他。“出去吃总行了吧?”
“出去吃?”赵小俄的眼睛亮堂起来。
“你先去把澡洗了,不然我估计坚持不到带你出去吃了。”男人捂住口鼻,指了指最里边的房间,“卫生间里边。”
他掏出从杂物间里拿出来的备用钥匙,解开了男孩的手铐。赵小俄乖乖进了浴室,没几分钟后传来了水声,还有是欢快高亢的歌唱。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啊。红脸的关公,叫喳喳。”
“靠,窦尔敦,你电我干什么?”
“你少给我在那里唱,洗澡你都不安分,洗干净点!”
关汉钦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吼的那么大声,只觉得整个人陷入一种悲极生乐的空虚之中,居然埋在卷宗里苦笑起来。
他就坐在沙发上看资料,也没看多久,浴室门咔嚓一声打开,赤身裸体的男孩走到他面前,腰间堪堪围条毛巾,往他身上凑。
“快闻闻,还臭吗?”他满怀期待的问。
沐浴露的清香扑面而来,正直的关队长坐在沙发上,只能看到他腰间的腹肌,蛮横地随着呼吸起伏着,线条分明,铿锵有力。
“看什么呢?”赵小俄问,“你变态呢?”
“你去穿衣服。”关汉钦收回羡慕的目光,不自在地道,“你不穿衣服出门啊?”
“我还有衣服啊?”赵小俄反问他。
“啧。”男人站起来,“你等着,我去卧室给你拿。”
他淡淡扫了一眼少年腰间的毛巾,突然不淡定了。
“你大爷的。”关汉钦咬牙切齿瞪着他,“这他妈不是我洗脸的毛巾吗?”
赵小俄一愣,也低头看那条蓝色的小猪佩奇毛巾。
“我他妈哪知道是你洗脸的啊?”
他利索的解开那条围巾,光着屁股走到卧室门口,“还给你还给你,小气鬼。”
“操!”关队长吓的关上门,“你他妈露阴癖啊?”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少年不解的站在门口,“这条毛巾你还要不要啊?”
他仔细端详了毛巾上那张粉粉的小猪脸:“这小猪佩奇,你还要不要了?”
“滚!”
五分钟后,关汉钦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男孩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了。
自己一米八的个头,他比自己居然还高一个头,想来是有一米九了,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还有点小,裤脚也落出来一截。
他拎着一件羽绒服递给男孩。
“穿上。”
“哦。”赵小俄麻溜的穿上,蹦哒了两下。
“现在可以出去吃了?”
关队长提着茶几上的手铐:“带上。”
“不是。”男孩脸色一下子垮下来,“我都说了我不跑了,怎么还要带啊?再说,我带这么个手铐,到时候出去引起民众恐慌怎么办啊?”
“不带也行。”
他取过挂在手铐上的尼龙绳,一头缠在男人裤腰带缝,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赵小俄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跟着男人坐电梯下楼。
电梯里就他们俩,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大小五平米的空间里,连带着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男孩低下头去,目光轻轻的落在电梯的按键上,一格一格的往上数。
他顶着一头还没干的湿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眸色浅淡,笔直的鼻子上微微鼓起身小驼峰像个山石,柔和了有些阴鹜的面孔。
关汉钦突然发现,这人不说话也不打架的时候挺像个正常小孩的,长得又帅,又高,脑袋还那么好使,要是放在自己的学生年代里,就是妥妥的校草,小女生争着给他递情书的那种。
这小子今年也才十八岁吧,他十八岁的时候都还在上高三呢,人家已经能判上无期徒刑了,人和人之间差别还真是蛮大的。
“真奇怪。”赵小俄数完了电梯层数,眼神移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我说啊,关队长,为什么你不怕我?”
“什么?”关汉钦被他突然一问,愣住了。
“其实我见到你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不怕我?”赵小俄道,“我知道你们做刑警的胆子都大,但你是对我那些案子了解也不少的,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怕呢?”
“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男孩突然凑近一步,阴恻恻地笑着。
关汉钦仍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他道。
“没什么好怕。”
“为什么?”
“你要是想杀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不用等到现在吧。而且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死了,还是会有人来替我的班,我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反正都是被利用,被我利用总好过被其他对你意见更大的人利用,是不?”
“不假。”赵小俄歪了歪头。“没想到,你还是挺聪明的。”
“恭维我了。”
两人出了电梯,一路走到大街上,一个牵着绳,一个被牵着,很容易遭人非议。
“我靠,他俩不是在搞那个吧?”
走他们前头两个女生不住的回头看,捂着嘴偷偷说着什么,声音不算小。
“你猜猜谁是在上面的?”
“我感觉那个矮一点的在上面,看着就是攻样啊!你看那绳子,玩的还挺是那个……”
赵小俄一双顺风耳听得清清楚楚,他上前去,关汉钦在后面牵着半截绳子,于是也只能被他扯得跟上去。
“什么意思啊?”他凑到两个女孩中间,不服气的道,“我这么帅能是下面的?”
队长的脸立刻黑了下去,一把拽过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对着小姑娘俩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瞎说话,不要计较。”说罢,他扯着绳子拉走仍然不依不饶的男孩。
“你他妈少给我惹事。”走过一条马路之后,他才侧过身对着赵小俄恶狠狠的道。
“能是我惹事吗?”男孩委屈地抠了抠脖子,“那我总不能在下面吧。”
“你委屈一下,你就在下面,不行吗?”
“那你怎么不在下面?”
“我也可以在下面。”纯洁的关队长反应很快,然后觉得这话有点不对,改口道,“不对,我不能在下面。”
赵小俄憋着笑看他。
“操,什么上面下面的。”关汉钦怒了。
“世风日下。”
“对,世风日下。”赵小俄点头附和。
晚上的时代广场很热闹,关队长怕这小子趁着乱跑了,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
“上面有吃饭的地方。”他指了指楼上,“你想吃什么?”
赵小俄抬头看了眼满楼层的广告牌,随便指了一个:“就那个,w品牛排吧。”
“这边好多买衣服的店啊。”男孩四顾,“这些是名牌吗?”
“奢侈品店。”关汉钦牵着他走上手扶电梯。
“奢侈品店?”男孩慢慢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然后恍然大悟,“卧槽,那这里是高消费的地方?”
“少说脏话。”他不满的咳了两声。
w品店内,赵小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见鬼一样看着侍者呈上来的菜单。
“一份牛排五百多?”他压低声音对坐在对面的关汉钦问。“他们怎么不去抢?”
“别废话,点你的。”
“我也不会点啊,哪个好吃点?”
男人黑着脸抢过菜单,对着一旁的服务员说:“两份这个两百克的,八分熟,黑椒汁,例汤也是两份。”
他抬头问赵小俄:“你有忌口吗?”
“什么?”男孩愣愣的问。
关队长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别生气,带孩子,带孩子。
“哦哦,没有,没有。”赵小俄老实地答。
“再来份小食,天妇罗,就这些。”
因为晚上八点已经过了高峰期,所以菜很快上来了。
赵小俄拿着刀叉,别扭地对铁盘上的牛扒敲敲打打:“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服务员。”关汉钦一个响指,黑色西装的男人恭敬的走过来,“帮他切好。”
“是,先生。”侍者执起刀叉,利索地帮男孩切好,然后退下了。
没见过世面的赵小俄立马惊了:“这么牛?”
“快吃你的。”关汉钦懒得和他废话。
小畜生大口大口的吃着牛排,幸福整个都摆在脸上,直到吃完,他都安安静静的。
赵小俄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摊在沙发上。
居然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关汉钦抬了抬眉,休息了片刻之后牵着小孩去结账。
“谢谢。”
他接过女人递来的小票,塞进口袋里,转眼看向自己身边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绳子。
男人冲出店门口,看着无数个背影略过,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关汉钦拨通电话,得到的是已经关机的机械女声回复,他点开软件里的定位系统,却看到小红点消失不见,整个界面上一片空白。
他是什么时候把手腕搞下来的?
“他妈了个”
他无力的骂出这一句,顺着墙壁蹲下,脑子里乱的要命,更要命的是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疼的钻心。
妈的,这种被骗的感觉真的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脑瘫。
他怎么就能轻而易举的信任了这个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的少年呢?
这个人明明骗了他一次。
尽管他气急败坏的对自己喊饿了,从浴室里出来还裹着他的洗脸毛巾,茫然地张望着一楼那些光鲜亮丽的奢侈品店,甚至就在半小时前还目瞪口呆地坐在他对面抱怨菜的价格太贵了。
他怎么能相信他?
相信这么一个人。
关汉钦坐在店门口落魄的埋下了头,感觉到臂弯里涌出来一阵湿气。
妈的。
他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打了个电话给关汉山,不久之后几队民警和他汇合,按照他的吩咐每层每层的严密查找,甚至调用了监控,但除了男孩走出店门的画面没有任何收获。
无功而返。
关汉山在电话里安慰他道:“这件事怨不了你,我再找人去抓,没事。”
他没有完成交代的任务。
更可怕的是,他放走了一个能够危害社会的杀人犯。赵小俄那些能被写进探案集的案子里,不管是哪一件都能引起严重的社会恐慌。他放走了一个杀人犯,那他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男人失魂落魄的走到路上,连撞到人都没有注意。
“你怎么走路呢?”提着公文包的女人怒气冲冲好地对他喊。
“抱歉。”
走到小区门口,走到楼底,上电梯,来到家门口,掏钥匙。
钥匙钥匙?
自己的钥匙还在城北某下水道里。
他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感觉整个人都筋疲力尽的。
楼道里空荡荡的,仿佛涌进来一片海,顺着他的脚底上漫,漫过了他的脚尖,他的膝盖,他的腰腹,他的肩膀,他的脖子。
海水冰冷咸湿,慢慢淹没他的口鼻,呼吸道里被塞进棉花一样难受,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水还在涨,漫过他的耳朵,突然间整个世界都宁静了,只剩下水流的声音,漫过他的头顶,视线里深邃的蓝色,灯光还是阳光透着海面折射下来,他在海底摸着一丝光亮,却怎么也潜不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真窝囊,怎么哭过了还要哭,还要哭,他是水做的吗?怎么能哭这么久?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哥哥离世时自己也是这样哭,一直哭一直哭,怎么也哭不够,从医院里一直哭到火葬场,又哭到哥哥的碑前,哭到昏过去都没能停下来。
关汉山老跟他说:“哭,哭有用吗?哭能解决所有问题吗!要是能解决所有问题,你老子我一天哭他百八十回!还哭!再哭揍你了。”
他就抽抽噎噎的止住眼泪,一双红肿肿的眼睛瞪着他老子,死命的瞪。
后来长大了,他也很爱哭。但不在别人面前哭,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偶尔挤几滴无关紧要的猫尿,还会觉得羞耻极了。
想着想着,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气的一下子站起来,狠狠的在防盗门上踹了一脚。
然后门就被打开了。
没错,被打开了。
男孩就那么出现在缓缓打开的门后,出现在他家熟悉的客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出现在他还没来得及止住的眼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