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雨来
“谢谢小世子啊！早晨我还见俩孩子在家玩的，没想到买个菜的功夫，一转眼不见人了，这快吃中饭了还没见人，我都要找疯了。”
云青砚站在自家院门口，浑身湿淋淋的，身上披着一件秦危楼拿出来的厚衣服，面对女人的恳切道谢，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
女人身后还站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应当是妯娌关系，待女人道谢结束后送上两个篮子，一个装着各种蔬菜和果子，另一个是一大块肥瘦相间、成色极好的五花肉。
年纪最大的妇女笑道：“要不是小世子，胜哥儿和馨姐儿怕是回不来了，咱们乡野人家送不了贵重的礼物作为谢礼，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些能填饱肚子的最实在，希望两位不要嫌弃！”
她们太过热情，云青砚求助般看向秦危楼，可秦危楼对他微微一笑，不但没有帮忙，反而往后退了一小步，把位置让给他们。
云青砚：“”
他恨恨瞪了一眼秦危楼，心道给他等着！
面上却扬起了温和无害的笑容，“几位婶子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哥俩住在榕县收到县民不少照拂，人命关天，我出手相助是应该的，婶子不用跟我们客气－－这些东西拿回去给小孩补身体吧，我们不缺吃食。”
一听这话，黄美欣的神情略微不赞同，“一码归一码，家里不缺他们一口吃的，这次算给他们个教训，不知天高地厚到处跑，小世子要是不经过那，现在哪儿还有他们的事。”
云青砚认得这位婶子，他试探性问了一句，“您是县长的？”
黄美欣没瞒他，爽快道：“我是柳二的妻子，你叫我柳二婶就好。”
“柳二婶，”云青砚从善如流叫人，他羞赧说：“说起来我有件事问您，您也明白我们两个是朝廷派来治理水患的，一天天过得好像游玩一般，我们不大好意思，想做些实事，而且没有我们，以后也会有别人。”
黄美欣和妯娌对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踌躇，云青砚的话说得有理，即便他们再不情愿外人插手榕县的事，水患在一时，朝廷便会源源不断的派人过来。
过来的人性格好如云青砚，坏如那个竖着过来横着出去还扬言报复的官员，无论怎么都不会对榕县的事袖手旁观，他们一直以来的坚持到底是正确的吗？
黄美欣不说话，云青砚也没催她，耐心地站在旁边等着。
半晌，黄美欣咬了咬牙，“这事我不能决定，我要回去跟柳二商量商量，不过你放心，我会向当家的传达你的意思。”
每一个放心搞事业的男人，不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他的背后有一个为人处世聪明的贤内助帮衬。
柳二能当上县长，黄美欣有一半功劳，她不是蠢人，对一件事有基本都判断能力，所以她不仅仅是看在云青砚救了自己一对儿女的份上打算帮忙，还有她认为榕县的现状保持不了多久，她没有大志向，唯一的心愿便是好好生活，护着一双儿女平安长大。
云青砚欣然同意，但最后他没收那块五花肉，只接了那一篮子菜，“婶子，我们家前两天买了好多肉没吃，再囤就得坏了，您拿回去吧。”
黄美欣见他表情不似客气，没再强塞，听到他的话，笑道：“我们这边是潮了一点，肉放不了多久－－这简单，你有空来婶子家，我教你做成熏肉腊肉，放一年半载不是问题！”
云青砚应了一声，目送她们离开。
秦危楼靠在门框上眉眼含笑，他喜欢云青砚说“我们家”，这样似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京城的纷纷扰扰，每天只需要想吃什么。
云青砚斜斜乜了他一眼，见他在笑，心中冷哼，手上毫不留情锤了他肩膀一圈，“笑笑笑，笑个屁啊！要不是你天天摆着个冷脸，我用得着每次都这样吗？整得跟我卖笑一样！”
他下手挺狠，秦危楼无奈地揉着肩膀，“那下次我去跟百姓们打交道？我尽量笑得好看一点。”
云青砚“嗤”了一声，抱着手臂，学他的样子靠在另一边门框上，说：“我怕你把他们吓跑！”
秦危楼当然明白他是在开玩笑，为了哄人，他亲亲热热地凑过去，一手揽住少年的肩膀低声下气道：“是是是，砚砚最棒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对着你才笑得出来，换成别人，每次想笑都笑不出来，那砚砚帮帮我好不好啊？”
湿热的气息喷撒在耳畔，云青砚偏了偏头，脸颊发热，“知道了！你别靠我这么近，请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
秦危楼看着眼前白玉般的皮肤泛起淡红，像是初升的朝阳染红的那半边云彩，少年张牙舞爪的模样仿佛对着人哈气的小奶猫，不具备任何威慑力，反而会吸引人更想欺负他。
来了榕县，条件虽然比不上京城，但秦危楼的心情指数莫名其妙直线上升。
“啊，知道了，赶我走呗，不爱了呗，我就知道感情终将会淡。”
秦危楼没松手，继续揽着他，语气清淡又散漫，宛如被伤透了心、看破世俗红尘。
云青砚：“”
他有些无语，又有点高兴，无语是秦危楼这话让他没法接，明显是在无理取闹，高兴则是在京城沉稳的秦危楼来了这后才表现出十几岁少年人的活力。
云青砚眼神危险，“你撒不撒手？欠抽是不是？”
秦危楼叹了口气，忧郁道：“有些人不努力，连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抽我都做不到，正所谓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秦、危、楼！”
“哎！砚砚！我错了！”
“你有本事别跑！不是说抽不了你吗？那你跑什么？！！”
“”
阳光明媚，风正徐徐。
＊
是夜，某座山头上帐篷成群，里面亮如白昼。
黄美欣借着给丈夫送饭，说了一遍白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和云青砚的谈话。
听着听着，柳德智吃饭越来越慢，最后夹起一口白米饭想送入口中，转而又落了下来，他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这哪里是我们不想外人帮忙？看看以前，钱和官员一起过来，有用吗？说来说去都是让我们放弃这片祖祖辈辈生存的地方迁出去！”
黄美欣想不了那么长远，不懂就问，“迁出去不好吗？咱们这一年有一半的屋子被大水冲垮，粮食种不了多少，山上虎狼成群，要我看还不如迁出去。”
“哪有这么简单？！”柳德智压低声音吼了妻子一句，“你知道外边什么样的吗？最近的村子离我们一百多里地，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他们是有田种，但是种的粮食大半被收上去，我们户籍迁过去，住的房子要交钱，男孩长大要征兵，你自己去？”
大昭国不是没仗打，只是比较少，士兵将士除了自愿参加，另一个来源便是征兵。
即便大昭在很多地方相较于前朝律法来说放宽不少，但在户籍变动这方面依旧严格，当然，真活不下去的话，榕县的百姓自然不会顾虑那么多，可这不是还能勉强过下去吗？
黄美欣一时说不出话，讷讷道：“那你怎么能确定小世子没办法？”
这话一出口，别说柳德智这个听的人没当回事，就连黄美欣被人都感觉荒谬。
云青砚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四岁，那些朝廷命官水利人才来这看过地形都束手无策，她凭什么会认为云青砚可以？
然而她想说两句找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就是觉得可以。
“行了，你先回去吧，两个孩子该着急找你了。”柳德智连轴转了好几天，一天睡不够两个时辰，他拿起烟斗点火深深吸了一口，“这件事我还要跟族老们商量，你跟世子说没关系，反正他迟早会知道。”
至于秦危楼，被他们默契地略过了。
不可否认的是，昭平侯府的世子在偏远地区比皇子的名头好用多了。
黄美欣眼睛一亮，柳德智说跟族老们商量，那就是他同意云青砚和秦危楼参与进来，只是让他们指挥统领暂时不太可能。
黄美欣真心实意赞了一句，“当家的，你果然适合做县长。”
能听取民意，就是好官。
得了消息的云青砚很高兴，跟柳二婶聊了一天榕县的情况后，回了家，他拉着秦危楼讨论了一晚上，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扛不住睡着了。
秦危楼侧头看着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睡着的少年，轻笑了一下，替他盖好被子。
他们倒不是在闲聊，而是在资料库里搜寻有关于水利的书籍，包括但不限于《水利水电工程概论》、《水利简史》、《河岸海岸工程》等，云青砚把找到的书分了类，打包一份转发给秦危楼那边的子系统，满打满算百来本书就是他们接下来研究的内容。
为了防止纸上谈兵，他们计划明天就收拾收拾准备上山勘测地形，后面对着系统建立起来的三维建模立体图能更好的制定方案。
他们想得很好，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云青砚列了清单指挥秦危楼收拾东西的时候，暴雨来了。
长长的闪电瞬间亮起，伴随开天辟地的浩大声势划破苍穹，阴风怒号，树影剧烈摇晃，相互碰撞发出不可忽视的“沙沙”声。
云青砚被雷电惊醒，起身披上外袍走到秦危楼身边，略带茫然困意问：“外面怎么了？”
秦危楼面色凝重，“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