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还是他
案发后第三天,刑警大队长尹刚抽出时间到现场走了一趟,回分局召开案情分析会。
“经调查,死者晚上7点与牌友三人进餐后,因回住处拿银行卡取钱,返回途中遇袭,”法医翻开记事本,望着尹队,“根据胃内食物变软,但其外形仍较完整,加上当时体温,尸斑尸僵推算,基本上可以推定,其死亡时间在8点半左右。”
“很好,准确的时间推定,能更有效地帮我们破案,”尹刚扫了大家一眼,“就一击而亡吗?”
“是的,解剖后,没有发现其它因素,是用钢管之类的东西重击,使颅骨粉碎性骨折,导致严重颅脑及脑干损伤而死亡。”
“没有撕扯搏斗的痕迹,现场死者身上、衣服上都没有留下可疑指纹。”法医刘君补充说。
“一击毙命,如此看来不是熟人,或是流窜抢劫,或是他人找人教训他一下,”白飞扫视全场,“如果是熟人行凶,必定要致他于死地,决不只打一下,万一他苏醒了呢?”
“也不能排除凶手遮脸教训他,想不到下手过重,因为王家巷两边没有房子,没有路灯和建筑物透射的光线,又是月尾,晚上黑不隆冬,走路都困难,很难看清人。”杨慧林讲完,不好意思地看了师傅一眼。
白飞没有理这个徒弟,“刘君推定的时间不错,前天是星期天,据了解,死者好赌,基本上月月光,而前天正好发了工资,据他的三个牌友说,他输完了身上的钱,在打牌的小餐馆吃好饭,回家拿卡取钱后返回被袭,是不是有人看到他在银行机上取钱,顿起歹心,或干脆就是在此守候的人。”
“他一个月多少工资?”尹刚问。
“到农业银行查,1080元工资,他取了1000元。”
“为1000元杀人?”尹刚面向辛茗,“现场勘验的如何?”
“现场有一个人的脚印很明显,也可疑,从分析上来看,这个人入巷后,先是快步走到现场点位,便放慢了脚步,并在原地踩踏不少时间,之后又加速大步离开了现场,”辛茗看看尹队又望望白队,“现场只有这串脚印最可疑。”
“脚印取样分析的如何?”尹刚问。
“经反复分析,脚印属高档皮鞋,42码,男性,年龄60岁左右,身高大概176cm,不胖不瘦,后脚跟先落地,着力在脚板两外则,这人平常走路快稳。”辛茗说完喝了一口水。
“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尹刚再问,准备总结。
“据调查,死者与妻子分居多时,具体原因大家都说不清楚,问林宛,只说感情不和,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夫妻吵架是常事,但分开过日子的还是很少,问话时,死者女儿王盈只哭不说话。”刘君补充说。
静了一会儿,尹刚看看大家,然后看看手机时间,“还是老办法,先从死者身边人、熟人查起,一个个排除作案时间、作案动机,深入群众,多走访,多想为什么,有什么新的发现及时通气、汇报,按白队安排的分头抓紧行动,时间越久,案子越难,辛苦大家了。”
侦查人员分成数组,大队长尹刚有空各组跑,刘君和辛茗再次找到死者的三个牌友分别问话。
“前天晚饭后,你们三人什么时候离开饭店的?”
“没有看钟,我大概饭后50分钟吧。”一个老师说,他们都是老师。
“我看了一下手表,40分钟吧。”另一个老师说。
“差不多40分钟吧。”瘦个子老师说。
“你们三个老师都知道死者去取钱吗”
“知道,是他自己说的,还吩咐我们一定等他回来,好扳本。”
“打牌不可以赊账吗?”
“都讲好的用现金,赊账,过后他不认账,为此红脸还打过架。”
“你们三人谁对他意见大?”分别单独问三人。
“也没有,欠钱不还,是很生气,可又想赚对方的更多,没办法又凑到一起。”
“你们为什么没有等他?”
“他说顶多半个钟头就回,他跑着去的,时间一过我就走了。”
“为什么你们不是同一时间散去?”
“因为我赚了,他们俩人也输了不少,就赖着不肯走。”赚了的老师回答。
“你们都是走哪条路回去的?”
“他住南边,我们都是住在北边,走的不是一条路。”
“没有走王家巷?”
“没有。”都这样说。
“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三人都这样回答。
店主也证实,他们是半小时后分别走的,大概一个多钟头,王标气喘吁吁地跑来饭店,见他们都走了,便低头丧气地回去。
俩人又分别到三个老师家,证实他们此后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直没有出来,几乎没有作案时间。三个老师平常都爱穿皮鞋,且都只有一双,取了他们的脚印回去比对,都不是。
他们俩人又回到现场搜寻证据,离开时,辛茗在拐了弯的墙脚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棕红色的折叠钱包,经确认是死者生前用的。刘君在钱包上取到了一枚他人的指纹,经过比对不是三个老师的,在电脑上也没有比对成功。
经过走访,有一个老妇人经常在这一带捡破烂,问她见过这个钱包不?
“见过,我拿起看了一下,没有任何东西,就扔了。”她说。
指纹比对后,确是她的,大家认为她不可能是凶手,她没有这个身高,也没有这个力气,可她当时就在这一带捡空瓶子。
刘君和气地把她叫到小炒摊前坐下,给她要了一盘蛋炒粉,一碗紫菜汤,让她边吃边说。
“那天……”
“就是1998年5月24日晚……”刘君插嘴确定日期。
“对,具体时间我没注意,也没有戴表,天已暗下来,见一个60来岁左右的男人,从王家巷急急的走出来,不久见一个瘦高个中年男子,无精打采地进了巷子,过一会儿又见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从巷子里出来,也走得急急的。”
“看清了长相吗?”刘君射出希望的眼神。
“天太黑,看不清。”她只顾着吃。
“不急,你慢慢地想想。”刘君真想钻入她脑子里,帮她回忆。
“最后出来的那个人,头上的布帽,压得很低,哦,好像还带了口罩。”
“什么式样的帽子?”
“宽檐帽。”
“什么颜色的?”辛茗的嘴快伸到她手边。
“好像是黑色的,对,就是黑色的,口罩也是黑色的。”她清爽地喝了一口汤。
“你想想还有其它情况细节吗?”刘君感到大有收获。
“哦,我想起来了,那人出了巷口,向右拐过弯,便往地上丢了一样东西。”
“东西?”俩人异口同声。
“我觉得好奇,就走过去,在地上找,好久才找到,就是这个钱包,当时里面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
“谢谢你,我们以后还会来找你,你有空再想想,想起什么及时告诉我们,你能告诉我们你住哪里吗?”
她想了想,看在这盘炒粉的情分上,她指了指前方不远的房子,心想也许下次还会有肉炒粉吃。
“哦,大婶,还没有请问你的姓名?”
“叫我刘婶就行,这一带人都认得我。”
“好呀,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也许三百年前就是。”想不到刘婶还会调侃。
俩人笑呵呵的回去。
“看来凶手,反侦查能力很强,戴手套、帽子、口罩,可以肯定是有预谋的凶杀,是仇杀还是情杀,是熟人还生人,是熟人的话,只想教训他一下,不料过失杀人,是雇凶的话,凶手就这么相信自己的一击,还是只想让他长长记性。”刘君自言自语,反反复复,把自己也搞晕了。
尹刚听完汇报后,也在纠结熟人、生人,教训、过失,大家讲的都有道理,关键是要找到凶手,一切都迎刃而解。
叫来模拟画像师,尹刚要白飞亲自带队去找刘婶,而她正好坐在小炒摊前歇息。
“哎,大婶你好,我们又来麻烦你了。”刘君亲切地向前。
刘婶条件反射似的望望摊子的食材。刘君明白她的意思,“来份肉蛋炒粉,放点米虾,份量要足。”
精瘦的男摊主笑了,“好嘞。”
白飞本想把刘婶带回分局再说,刘君则强调在这里她会更放松自然,回忆得更彻底些,兴许还会加上一些直觉,有利于嫌犯人的画像。
刘婶描述完那天黑下来,第一个从王家巷走出来人的长相后,经过反复修改完善,她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因为我和他离得很近。”
“这个人我认识,师范大学的宋铭老师。”白飞以犀利的目光望着刘婶,“这个人是死者进巷后出现的,还是死者进巷前出现的,这个时间非同小可,人命关天,你不能有半点差错。时间顺序倒了,会害死人的。”
“这个……让我好好想想。”刘婶望着还剩三分之一的炒粉,好像不想再吃了。
“那晚见到过这个人肯定没错,谁先进谁后出呢?”刘婶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白飞一脸的威严,让她还真有些糊涂。
“还有具体时间,你看了钟吗,因为死者两度进入巷子,你要有一说一,不能想象,图一时嘴快,误导了办案。”白飞紧盯着她看,提醒她。
刘婶摇摇头,“我没有手表。”她越来越犯难。
“好吧,这个时间前后,你留着慢慢想,说说你见到那个扔钱包人的长相,要真实的,不能猜测遐想,我们的时间精力都宝贵。”白飞怀疑一切的眼神,是在长期办案中形成的,讲叙人的话,他肯定不会全信,只是听听而已。
这盘粉不好吃呀,刘婶哪里知道自己的话,会关系到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可能要担作伪证的责任。
“另外一个戴布帽的人,我离得很远,天又黑,确实没有看清,只是一个影子。”刘婶有些不太愿配合,望着白飞壮实的身材,老是透着青石脸,甚是怕人。
“哦,你上次不是记得蛮清楚,不急,慢慢想想,画师在这等呢。”刘君有点失望和焦急。
“好像是戴了布帽,但我真的没太看清。”
“男性?女性?总分得清吧?”刘君不甘心。
“还有青年、中年、老年?”刘君紧追不放。
“还有进出巷的时间先后?”白飞也有些急。
“这都是很重的问题。”白飞加重语气。
“真的没有看清,也想不起谁先谁后,我说了只是一个影子而已,我总不能哄你们,乱说一通。”她见到不远处有人扔掉一个易拉罐,赶紧起身前去捡起放入随身的蛇皮袋中,头也不回地前去捡生意。
白飞他们只好返回,收获已经很不错了,此后,刘君和辛茗曾两次找到刘婶,期望她能再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她被逼急了,说出来的话,本身就自相矛盾,几乎都是没有用的话。
刑警队几组人员,经过外围的摸查后,用排除方法,把主要精力集中到死者日常亲近的人身上,白飞安排刘君和辛茗找林宛母女再次问询。
“1998年5月24日,晚上7点到10点,你在哪里?”刘君和蔼地问。
王盈不再只顾流泪,“在同学家。”
“叫什么名字?”
“同班同学陆桃英家。”
“什么时候去的?”
“吃过晚饭,七点钟。”
“和谁在一起吃饭?”
“我妈。”
“就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王盈点点头。
“在同学家做什么?”刘君问。
“看电视剧。”
“什么电视剧?”
“还珠格格”
“这部电视剧还没有播放,只有广告,你们怎么看?”刘君甚是怀疑她在说谎。
“是录相带。”
“录相带,哪来的录相带?”
“不知道。”王盈摇摇头。
“什么时候回家?”
“十点左右。”
“回到家就你一人在吗?”
“嗯,妈还没回来。”
“那你妈什么时间回来的?”
“不知道,我回家就睡着了。”
过后,刘君和辛茗查实了王盈确实在陆桃英家看录相,说是从台湾走私过来的带子。4月28日才在台湾中视首播,带子就传到大陆来了,真是神速。
王盈没有作案时间,更没有作案条件,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王盈出去,在外等候的林宛进来,刘君起身指了指身边的凳子,“你请坐,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再三麻烦你。”
三人还是围着一张小桌子,在她们家询问,有利于缓和气氛,让母女能透露更多信息。
“这个月24日白天你在做什么?”刘君问,辛茗记录。
“我整个白天都在学校辅导学生,你们知道马上要中考。”林宛耐心地多次这样说。
“那晚饭后,你去过哪里?”
“我一直在家做家务,洗洗刷刷,整理房间,你们也看到了,就这么大的地方,不整理就迈不开脚。”
“然后呢?”
“看电视。”
“看哪个台,什么节目”
“看了一会儿新闻,香港立法会选举情况报道。”
“之后呢,还看了些什么?”刘君穷追不舍。
“不记得了,因为疲劳,就在床上眯着了。”
“林老师,你没有说实话。”刘君很不为然的眼神直射她。
林宛先是惊讶,立马委屈似的说,“我说的全是真话,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呢。”
“这要问你自己,为什么不说真话”
“我讲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们。”
在刘君犀利的目光下,林宛垂目坚持着。
“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不积极配合,案子很难有突破,你自己也无法推脱嫌疑。”
“我有嫌疑,你们怀疑我会杀了他?是的,我恨他,我真有几次起念要和他同归于尽。”林宛激动起来。
“所以说,你不讲出不在场的证明,你又有杀人动机,难免不让人怀疑,你说呢?”刘君火上浇油。
“不错,我有这个动机,他就该死。”
“那就请你详细讲讲,他为什么该死?”
林宛一下子冷静下来,仿佛在思考该怎么说。
“他吃喝嫖赌,不让我们母女活,自己的工资赌了不算,还偷我的工资,就不是人,只会欺负我们母女俩。”
“除了钱,他还会打骂你们吗?”
“对自己的女儿他也欺负吗?”辛茗停笔插嘴问。
“你去问他自己。”林宛气愤愤的。
“他死了,你明白的,所以我们才问你。”
“人都死了,说也无益。”林宛很不想把这话深入下去。
“我们对你们家的隐私不好奇,只想找到凶手。”
“不就是这些事,打牌输了,回家拿女儿出气嘛。”林宛无力地说。
“好,这话我们暂且不说,你说你晚饭后在看电视,可有人见你屋里上半夜一直没有灯光?”
“我说了,我累了,就躺下了,还要灯光做什么。”
刘君和辛茗对视一下,刘君敲敲桌子,“林老师,你很不尊重我们的辛苦,这样吧,我提示一下你,晚饭后,有人见你和女儿一同出去了,经我们调查,你女儿是去同学家看录相,而你去了哪里,你必须说实话。”
林宛脸上显得非常尴尬,侧头望向门外,沉默一会儿后,“哦,对了,看了一会电视,觉得无聊,就一人去外面散步了。”
“到哪里散步?”
“沿玉带河走。”林宛似乎松了一口气。
“往南还是往北走?”
“往北走。”
“走到哪里?”
“走来走去的。”
“走了多久”
“一个小时吧。”
“路上碰到什么熟人吗?”
“没有,我也来南昌不久,熟人不多。”
“然后呢?”
“然后就回家了。”
“几点钟回家?”
“大概9点吧。”
“你又在说慌,你女儿10点回家,还没见你人。”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没有看表。”
“林老师,你一直在跟我们绕弯子,像是在掩盖什么真相,不由得我们不怀疑很多,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假设案子与你无关,我们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牵到里面去。”
“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死的心都有,还怕什么牵连,情况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们。”
她不肯说出去过,没法时又说去散步,看来是情杀加仇杀,给凶手放哨去了。辛茗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在外面有什么仇人吗?”刘君换过话题。
“仇人?”林宛用手向耳后撩拨一下鬓发,
“情仇喽,债仇喽。”刘君解释说。
“虽然他乱来,没见情敌找上门。赌博欠钱的电话,我倒是在学校接过几个,欠钱不至于要杀他吧。”林宛分析着说。
“那你的意思的情杀?”辛茗边说边记,也没抬头顺势插了一句。
“我不知道,死就死了,何必这样麻烦,反正他该死。”林宛怒气又起。
“敢做敢当,大家都省麻烦。”辛茗也不示弱。
“我想当呀,可我有这个能力吗?”林宛回击。
“一个人不行,可以找个人凑呀。”辛茗也想激怒她。
“我倒想,比如说,你肯帮我吗,笑话。”
刘君觉得把话扯远了,再问下去不会有结果,搞僵了以后也不好深入侦查。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林老师想起什么,望及时告诉我们。”
回去的路上,俩人交流着问话的看法,“她一定在刻意隐瞒什么,似乎在保护什么人?没有跟我们说真话。”刘君肯定地说,“待到我们点破她,她的解释又牵强附会。”
“我很怀疑她,参加了谋杀,有杀人动机,又提不出不在场的证明,这就有了作案时间。”辛茗一直坚持这样的看法。
“我们没有证据,物证、人证、连口供都没有,”刘君摆摆手,“只是不明白,夫妻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巴不得对方死,从她口中说出来,反而让人觉得与她无关,一般的嫌疑人都是千方百计地撇清自己,让人深想啊。”
“如果是她故意表演呢?”辛茗相信自己的直觉。
“很难,就是心理素质很过硬的人,也难表演得像她这么真实,愤怒几乎没有一点牵强。”
“那下次我们就跟她说明利害,不说出真实情况,她就脱不了干系。”辛茗有力地说。
“没用的,她说了,她死的心都有了,我在猜想,那晚她的去向,一定跟她或他人的生死名声有关,所以她不肯说,说出来也一样会完蛋。”
“那也有可能跟案子直接有关,或是合谋或是请人代做,她在远处瞧。”
“未定之前,都有可能,回去看看白队他们的问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