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惹祸
近段时间以来,白飞心情烦躁,丢了魂似的,一有空便一个人慢步,不知怎的,腿不听使唤地在十四中周围和供销社林宛的住处转来转去,他放不下林宛母女俩,但始终没进去,也没有让她们看到,只是远远地看见她们心里就踏实。
今天是星期天,难得清闲,中午找了几个好友喝了一顿,晚上意犹未尽,又找到吕校长继续喝。
“我把林老师叫来?”吕校长想卖个好。
“不要,不要,就我们兄弟几个喝。”白飞睁着半醒的眼。
吃饱喝足之后,回家歇息,因醉酒兴奋,在家呆不住,翻看了一回红木小物件,然后出到外面乱逛了两个小时,回到家里,酒还未消散,他干脆来到分局自己的办公室。
“白队,晚上有事呀?”值班的干警问。
白飞点点头,没有发声,他倒杯茶,双脚竖到桌子上休息。
半小时后,白飞手机响起,是大队长尹刚打来的,“你有空吗?”
“我在办公室。”
“那更好,刚刚局里接到110来电,说是王家巷出了命案,是路人用公共电话报的警,110已封锁了现场,你马上赶去,队里其他人员我会安排,随后就到,辛苦了,我有事在外面来不了。”
“没事,本职工作。”接到案子,白飞浑身来劲,酒意立马消散。
王家巷又深又窄,还是土路,省城由于扩建过快,城中村分散其中,宽阔的柏油路连着像网状小而脏的土路,这里没有路灯,深夜很少有人走。因主干道少,小区又大,赶路赶时间的人免不了走此捷径,今天下午正好下了场小雨,人少脚印清。
“莫乱动,保护好前后脚印。”白飞赶到现场立刻吩咐警戒的干警说。
随后法医刘君、技术员辛茗、情报员杨慧林等众多人赶到。
1997年警校毕业的杨慧林,由于国家取消包分配的政策,采用双向选择,毕业前夕人人都想找关系留在省城,杨慧林与白飞是老乡,在校时就拜他为师,毕业时求师傅帮助引见分局老板,正好碰上城市人口猛增,公安扩编的机会,他被接受进了青山湖分局刑警大队情报信息中队,白飞很是关照这个徒弟,一有机会就带去一起办案,大队长深知这一点,便直接安排他来现场,以后他俩就是这个案件的始终侦查人之一。
“这不是十四中的王老师吗?”杨慧林惊讶地说。
“你们认识?”技术员辛茗打开工具箱问。
“岂止认识,我在家乡实习时,还办过他女儿的案子。”杨慧林想显耀一番。
白飞翻了他一眼,他赶紧闭嘴,明白白队是不想他现老乡的丑。
“他死了,瞳孔完全扩散。”法医刘君摸摸他的颈静脉,翻看眼睛后说。
“尸温和常人差不多,看不出真的死了。”杨慧林隔着手套试体温,他什么都想亲自验证一下,好增长现场知识。
“现在晚上10点整,你看,尸斑才刚开始出现,肌肉还没有开始僵直,死亡时间大约在1到2小时之前,就是今晚7到9点之间,精确时间和死亡原因要运回局里去解剖才能确定。”法医对着白飞说,像是在等候下步指示。
“有外伤吗?”白飞眼里放着冷光。
法医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发现油光的头发后脑下有瘀血,且呈条状。
“可能是铁棍之类的凶器,猛击了一下,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呀,都没有第二下,全身也找不到。”法医几乎不相信一下子能致人死地,“没有搏斗痕迹,是熟人或是陌生人相交或赶上时,趁他不在意,突然回头一击。”
白飞照看地上留下的脚印,路中间的印痕模糊,靠墙西边的脚印非常清楚,之前一场小雨,使干燥的黑土潮湿,其他的脚印极少在边上。
“这是男式皮鞋脚印,而且在现场前后密集,又有重复踩踏的现象。”辛茗技术员说。
“先把它全部拍下来,再取样。”白飞发话。
母女赶到现场,干警们以贯用的眼光观察她们的举动和情绪变化,林宛身穿蓝白碎花连衣裙,长卷头发飘逸,她惊愕地看着仰卧在地上的丈夫,虽然心里恨透了他,如今阴阳相隔,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旁若无人地双膝慢慢蹲下,下巴开始颤抖,双手捂住脸颊,嗡嗡的啜泣,脑海里不停地翻滚,“谁做的,他,是他吗?难道是他?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害他性命,他应该没有时间,或许是赌博欠债……”
女儿王盈,几乎不敢靠近,她穿着粉色针织方领泡泡袖上衣,灰色短裤,趿着凉鞋,呆在那里落泪,亲人的死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怕的不知所措。
“他平时带钱包吗?”白飞轻轻地拉起林宛,让她站远点。
“会带,他好赌。”林宛抹了一下眼泪,轻轻地说。
白飞转向法医,“他身上带了吗”眼望着工具箱。
刘君摇摇头,“没有找到钱包,西装的上口袋是向外翻的。”
“劫财害命吗?”白飞像是自言自语。
勘验完现场,尸体运回分局,白飞吩咐当地的湖坊派出所,把王家巷前后用铁皮封死,保护现场,留作后用。
大家回到局里做好各自分工的事,杨慧林负责调查王标的过去、现在情况,尤其是人际关系,重点调查他有没有仇人,如果是他杀,是情杀还是仇杀,或是谋财害命,是熟人作案或是流窜作案。
杨慧林是王标的老乡,他的情况本就了解不少。王标、林宛、白飞的兄长白东,在进贤高中尖子班时,俩人为讨好林宛,有不少故事。江西师范学院毕业后又同时分配在县一中教学。
在学校里不能谈婚论嫁,参加工作后,爱情追求白热化,林宛必须做出选择。白东虽然调皮,较之王标更可靠些,凭长相白东没有王标白净英俊,但王标的风流传闻更多,平时的交往林宛便侧重在白东这边。
参加工作的次年初,即元旦假日后的一天晚上,白东与同事喝了很多酒,他的脚不听使唤地来到林宛的住处,门没有锁,“呀”的一声开了,吓了她一跳,白东随手一带,门又关上了。
“倒杯水来吃。”他眼睛扫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在唯一的一把木椅上。
“到哪里喝酒,喝这么多?”林宛忙去倒水。
“不多,不多,还好,还好,”他喝好水,望望高挑又丰满的她,“我不走了,今晚住你这。”
不等林宛置可否,他便坐到她床上,把皮鞋一踢,自个儿倒下,不多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去,林宛只好给他扒下外衣,盖上被子,他一直不醒,她默默地也脱去衣裳上床陪他睡,像母亲照看婴儿一样。
后半夜白东慢慢地醒来,虽然醉了,但记忆很清楚,见身边有她,激动得窃喜,机会来了,切实的机会来了,他无声地慢慢的伸手过去,她没有拒绝……
天亮了,他坐起来疑惑地说,“听说第一次会见红”
她扒开盖被,“这不是呀。”林宛指床垫说。
白东满意地笑了。
“今天去打结婚证。”林宛认真地说。
“好,好,吃了早饭就去。”白东求之不得。
上午下课后,校长把白东叫到办公室,“俩人相中了,就结婚嘛。”
白东知道有人在校长这里说他闲话,管闲事的人还真多。
“我们刚到民和镇打了结婚证。”
“那祝贺你们,”校长伸出手来,“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酒?”
“我们想去旅游结婚,等回来以后吧。”
因为工资月月光,白东借了同学500元,与林宛到苏州、上海、杭州走了一圈,回来后请校老板们一桌酒,学校送了他们一床丝绸面被套,俩人酒后回家横躺在床上便睡着了,插上电的热水壶,把三个抽屉的桌子烧了一个大洞,还亏得电断了路,没有引起火灾。
王标听到他们结婚,强装笑容买了四个茶杯,一个洗脸盆,前来祝贺,俩人要留他吃个便饭,他说有事掉头走了,这些礼物此后被白东有心无意地都弄坏丢了。
改革开放的各种思潮纷至沓来,流行歌曲、武打片、黄色录相、家庭舞会遍地开花,作为当代的大学生,活跃的知识分子,接受新生事物能力和积极性,自然高人一筹。
活力四射,不安现状的白东,一旦破了禁,尝到甜头,虽然娶上了如花似玉、孜孜以求的知识女性,仍满足不了他的欲望,性解放一词,总搞得他坐立不安,他又怕弄丢了心上人林宛,便千方百计地开启她的思想,如果她先出轨了,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去拈花惹草,且不受良心的责备。
林宛却是个传统女性,虽受过高等教育,其行为始终是规规矩矩,几乎看不出这方面的野心,只想过平稳安定的生活,白东有时对他人赞美林宛美丽善良时说,“她一天到晚窝在里头,从不跟人交往。”
“这是好事呀,”校长称赞说,“真是搞出什么事,你会装死。”
这一点,白东确实没想过,难受是肯定的,可为了自己的自由,牺牲总免不了吧。
白东借来放相机和几合黄色带子,晚饭后关起门来邀林宛同时观看,林宛躺在床上,看看又闭闭眼,白东边看边浪说,“怎么样,好看吧,这么多做法,一般的人哪里想得到,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来到世上走一遭不容易,不能太亏了自己,你情我愿的事,就得大胆去做,要为自己活着,如果行事样样都顾虑到他人的看法,就没有意义,你跟着我,决不会让你白来世上一遭,只要你愿意,我决不是考验你,哄你,我说的是真心话,人嘛,就这么一回事,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只一个意思,叫她放开去玩,他便是自由身。
林宛像小学生似的,一直没有一句话,他知道,女人不反对就是默认,他的步子,朝着他的设想一步一步地实施。
家庭沙龙的第一个对象,便是吴老师刚结婚的妻子余老师,她像林宛一样漂亮温柔,且性格开朗,他多次找到吴老师喝酒讨论性解放话题,现在欧美盛行□□之风。
俩人一拍即合,只担心妻子临场不肯配合,他就试着搞了两次家庭舞会,大家都配合得不错。
“这好办,她们都会喝酒,我这边工作基本上做通了,就看你的。”白东信心满满。
“我的那位更没有问题,我家音箱更好,后天是星期六,就来我家。”
白东带着妻子如约而来,两对刚结婚不久的夫妇,先吃后唱再跳,两位丈夫有意让她们不能少酒,一反常态互相劝自己的妻子多喝,舞会间,丈夫们故意捏捏摸摸对方,双方的妻子并没有强硬拒之。
火候到了,白东借故有事跟吴老师的妻子余老师说话,拉起她到外面。
“有什么事呀?”余老师侧着沉重的头问。
“这里不方便,去我家里,反正很近,一下子就到了。”
余老师不由自主地被他拉去了。
这里留下孤男寡女,吴老师见林宛的酒量好像还没有到位,回到桌子上敬她。
“敬我可以,你喝两杯,我喝一杯,男的总要让着女的。”林宛摆上条件。
“没问题,你就看我的真情实意。”吴老师拍着胸脯。
一杯又一杯,吴老师并没有忘了今天的目的,他想女人喝到八分醉,更放得开,更浪漫。林宛酒量确实不错,喝了又跳,跳了又喝,最后吴老师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好事就要泡汤,而林宛始终不肯就范,漫漫的酒醉发作,吴老师连走路都不稳,不多会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宛等到余老师回来后,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后半夜,吴老师醒来,情趣大增,等不及问话和理清头绪,把妻子当成林宛猛力地发泄一通,缓过气后,觉得自己吃亏上当,逼着妻子讲叙过程和体会,妻子说,“没有,只是喝茶聊天。”
吴老师不信,压到她身上说,“哄三岁小孩,你里面滑滑的。”
她不再做声。
虽然是自己贪杯,仔细想来,到底是林宛不配合,吴老师心理不平衡,多次找机会要林宛补课,林宛只是不理,重复昨天的故事,她又坚决不参加。
“你找别人去,把我当什么人喽。”
白东望着吴老师摇摇头,表示自己信守了诺言,是你自己没把握机会,缺乏魅力,不能怪我。而内心也有些舍不得,反正自己占了大便宜,从此也不怎么理会他。
吴老师心里极不平衡,老觉得白白的被人耍了,简直就是一个大傻瓜,仿佛白东讥笑的眼光老在背后,他的怨恨转为愤怒,写了一封告状信投进信箱。
时间、地点、当事人写得一清二楚,1983年,全国严打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打击重点为杀人、抢劫、□□等严重暴力犯罪、流氓犯罪、涉枪犯罪、毒品犯罪、流氓恶势力犯罪以及□□性质犯罪等严重刑事犯罪。
并在各地召开公捕公判大会,在严打期间破获的各类案件,一律从重从快处理。
既然事情被捅出,为了自己的名声、婚姻和工作,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欢,变成了□□行为,取到证据,白东立马被投进看守所。
到派出所工作不久的白飞,闻讯兄长出事,立刻从南昌回到进贤找人,碍于形势所迫,只能给面子和白东单独见了一面,交待后事,临别时,再三要弟弟,尽可能地帮帮可怜的嫂子。
白飞的父亲因心脏病,于一年前逝世,母亲听此噩耗病倒在床上,白飞痛心疾首,焦头烂额。
一个月后,天气晴朗,上午的太阳直照,白东被押上刑车,多日没见太阳,直射得他睁不开眼,各种罪犯分子共八人,一人一辆尖头东风卡车,车头挂着大牌子“刑车”白东在第一辆,他平头,脖子上挂着大白底牌“□□、流氓犯,白东”他身后是绿衣绿帽蓝裤武警,一边一个,抓住他反绑的手,另有两个武警、两个白衣白帽蓝裤公安同乘一辆车,公安三轮摩托在前开路、在后警卫。
先是沿县城主要街道游街,围观群众犹如看猴戏般,跑着紧跟,白东一直保持微笑,不时地喊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在告诉众人,也安慰自己。
之后把一众罪犯,押到县体育场进行公判,大会场台子上写着,“从重从快惩处严重刑事犯罪分子公判大会。”
检察官一一宣读他们的罪行,法官一一宣读他们的判决书。白东听到判决死刑后,仍然挺胸微笑,他要给世人留下最后的尊容。另一个罪犯听到死刑两字,一下子软瘫下来,尿顺着裤子洇湿了一大块地,两边武警只好架住他莫倒下,另有两个陪审的犯人押回大牢再判,因为他们还不够判死刑,先拉他们来壮大声势。
做完一切仪式后,六名罪犯押往县城西北一处小山下执行枪决。
白飞含泪带着一个铁杆兄弟,借来一辆人力车,远远地等着为兄收尸,料理完一切后事,还要照顾病倒的母亲,安慰一脸惨白的嫂子。
家庭沙龙事情一出,王标甚是惊愕,待听到林宛始终不从吴老师,又感到自己的目光没有错,他明了白东肯定活不成,今年的严打从7月开始席卷全国,县里已经公捕公判了两批,组织家庭舞会、婚外性关系、偷窃少量财物都会判死刑,男女恋爱稍许有些出格或衣着暴露,烫个头发都会送去偏僻山区劳改。
“你还想跟我争,没命享受吧。”王标有些窃笑,仿佛终于打败情敌,圆梦就在眼前。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总渴望有人来往,可现实是,人人都远离她,或背后戳脊梁骨,除了家人有时陪伴,只有王标来得勤些。
“事情出了,就坚强面对,也不怪你,你不要太自责。”王标把买来的平果放到茶几上,把买来的菜放到边上的餐桌上,“还没有吃饭吧,我帮你做。”
“你坐吧。”林宛摇头,她不想吃。
“那我去买盒米饺来。”王标利索地起身就走。
“真不用,王老师。”林宛很是感激地望着他。
“你等下,我马上就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久,王标硬是逼着她吃了六只米饺。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人是铁饭是钢,不能饿坏了身子,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
是的,人活着就要继续,为了他,为了她,为了自己,为了关心自己的人,她都要好好活,白飞从牢里带来白东的话,只有她活得够好,他才能瞑目,白东特意交待要她尽快找人一起生活,因为林宛让白飞传了信息,她更知道他的用意了。
处理完后事,白飞又要急着赶回南昌上班,临走的前一晚,他来做林宛最后的工作。
“我说的事,你要尽快拿主意,不是我催你,事不待人。”白飞深情地望着嫂子,“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更不要怕人说闲话,人活着不是给别人看的。”
她明白他的用意,她也知道他一直以来就喜欢自己,只是碍于兄长的情面,不好竞争,她很感激他的一片真心,可她真不想再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他就会想起他,那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噩梦。
她一直在考虑王标伸出的橄榄枝,他虽然名声不太好,对她却是一片真心,从中学到大学到现在的同事,他对她从来未做过不友好和非礼之事,何况自己毕竟是二婚,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人多少总会有点故事,当然王标也不例外。
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和自己过日子,还能奢望什么呢。她暗自打定主意,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就看王标的了,万一不行,就自己单独过日子。
可眼下必须断了白飞的念头。
“你回去上班吧,我这里你就不用考虑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能帮我,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林宛非常认真,态度坚决。
从多次的交谈里,白飞早预感到了她的意思,只是没有把话说得这样透彻,他并不责怪她,在心里更是心痛不已,若再提要求,就是伤害她。
“嫂子呀,你永远是我的嫂子,不管你有什么事,能跟我说的,我一定帮你分担,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我会的,你放心吧。”
“那你保重,我走了,来南昌一定说一声。”
林宛送他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没入地平线。
看到王标的真心,林宛也不再拒绝他,不到一个月,他的烈火便包围了林宛,让她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他也趁机圆了多年的梦,虽然梦有所欠缺,也够令他舒心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