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司徒先生

    司徒先生是梁府的常客。

    因为是个搪瓷商人，工厂在内地的汕头，客人却遍布远东甚至欧洲。由于经常要出国去，所以在香港没有置什么房产。除了住饭店，就是住在梁太这里。

    据说这司徒先生在老家是有太太和几房姨太太的，但是不妨碍在香港和梁太快活。

    梁太也乐得招待。

    司徒先生几乎每次来，都会给梁太带她喜欢的东西，有时候是奥地利的水晶摆件，有时候是法国的时装帽子，还有的时候是非洲的宝石，再有时候又是国外的吃食巧格力，大部分时候都是值钱的东西，即使不值钱，也是难得的东西。在梁太心里，司徒先生是个见过世面的情人。

    有时候司徒先生也会给睨儿和睇睇带礼物，有时候是个玉手镯，有时候是个笔定如意的金元宝，两人给梁太看了，梁太一般都允许她们自己留起来。毕竟司徒先生是常客，过几天万一要是问，还是要戴出来的。

    但是，最近司徒先生每次来香港，只是和梁太吃个饭，要么就是两人去丽都跳个舞，晚上便走了。这让梁太觉得很是奇怪。

    睨儿还问：这男人也是真奇怪，之前咱们老爷在的时候，说是怕见光，他还是趁着老爷出门偷偷来见，现在都是过了明路的了，怎么反倒这么矫情。

    梁太哼道：男人，最是贱种，必是要偷着才觉得好。

    睨儿笑道：现在骂着痛快，这不是少奶说司徒先生好的时候了，也不知是谁昨天晚上告诉我说，还是司徒先生知道少奶的喜好，买的东西各个都称心。

    梁太也掌不住笑了，道：就是你这蹄子笑话我，不过司徒先生这最近是有事，且让我探访探访。

    睨儿凑上去问：怎么探访？要不要我去他住的饭店里问一问？

    梁太点头道：可以问一问，但是别说是咱们家的人，免得让人觉得疑心。

    睨儿答应着，下去便叫家里的汽车夫商议。

    梁府有两个汽车夫，睨儿比较惯用的这个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本港人，有一点微胖，却不过份。和厨子一样，汽车夫过于胖了，总是有贪污的嫌疑。

    汽车夫姓周，大家都喊他周师傅。

    周师傅道：睨儿姑娘，我听懂了，就是别开咱们家的汽车，去丽都饭店里打听打听这司徒先生的踪迹，晚上可是在饭店落脚，或是有其他的所在？

    睨儿道：对，不过你换个衣服去，别让人家看出是咱们家的人。

    周师傅答应着是，便脱去了梁府汽车夫的制服，自去了。

    这一去便到晚上才回来，花园子里梁太今天正请着几位要紧的贵客，夜里的小白楼，挂满了各色颜色的装饰灯，还挂有几盏大红福字的红灯笼。说是请的是在港督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看着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盘着头、着丝绒暗色旗袍，外表也不甚出众，明显就是中国人，不知道和这港督有什么关系。

    作陪的是白大律师和几位奶奶太太，有王家六太太、乔诚爵士的九姨太太，睨儿和睇睇忙着前后招呼。

    因为今日来的不是熟客就是女客，睨儿和睇睇的工作就是正常即可，穿的也是普通的中式盘扣领子月白褂子、胭脂色窄腿裤子，像是戏台上的小丫头穿着，在花园子里穿梭。

    睨儿很沉醉这样的工作内容，她好像最喜欢的就是摆汤端茶，送毛巾帕子递水果。睇睇却觉得这样的局面有点无聊，站在花影子里揪着树枝上的嫩叶子，让梁太说了两次没眼色。

    王家六太太自不必多说，是梁太认的干妹妹，虽说是六姨太，但是因为王家大夫人年纪大了，已经是六十出头，据说那头发都已经秃了，现在只能在假发上涂上黑油墨带在脑后，也见不得人，所以在老家清城没有下来，现今这港府的王宅里都是六太太做主了。

    六太太也是清城人，属于广肇罗道，在广东诸地当中不是最繁华的，却出了王家这样的陶瓷大工厂，能烧制出精细的彩瓷花碗，已大量生产日用瓷器，供给当时内地和港府、亚洲各地，也算的上是洋商。现下家里用的好几套餐具就是王家六太太送的，很是精致。

    这六太太是王老爷从清城带出来的，没几年就在港府交际圈声名鹊起，先是认了梁太做干姐姐，又和港督眼前的人拉上了关系。看似干瘦身量不足，像个小女孩，却最是聒噪，人群中只听得她的广东话叽叽嘎嘎说个不停。

    乔诚爵士的九姨太更是传奇，据说现在也是在乔府里最说得上话的所在。

    因为着乔府是港府富豪人家里人口最多的所在，几处宅子里外住着二十多房姨太太，生了十几个儿子，女儿更是无数。说是姨奶奶从五十多岁到十几岁的都有，有的孩子都没怎么见过父亲，年龄也是孙子辈的，乱的一塌糊涂。

    这乔诚爵士年轻的时候从浙江来港，也是着实有几分神奇的境遇，先是经商，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买了船队，又和英国人搭上线，筹钱建了银行，虽是家大业大，却每日有着无数价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对孩子也是着实严格，不给钱花，每月的月钱也是少得可怜。大家背地里都笑话他家的少爷小姐，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富贵孩子，却兜里没有一个钱。

    不过这九姨太却是特别，据说管着府里的财政大权，虽然没有生儿子，但是唯一的女儿也早就送到英国去读书了，读的是最著名的剑桥大学皇后学院，说是和港督的儿子读的一个学院，这样的学校不是能花钱就进得去的，也得少爷小姐真真出色。

    九姨太今年看着有四十多岁，旁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之前乔诚爵士的娘给了乔诚爵士的，一直当管事大丫头，最后怀了小姐才收了房。

    还有一个说法，是说之前乔诚老爷的爵士头衔就是这位九姨太帮着在英国人面前拿到的，先是捐了英国的学校，后来又向着英王献了宝，得了爵士的头衔，全家也都转了英国籍，男孩子都改了英文的名字，女孩子也都送去英国学校读书。

    如今不知道这九姨太今日里要网罗的这女人是谁。大家都围着那三十多岁的旗袍女人，很是奉承。

    睨儿趁空到厨下看见汽车夫周师傅，忙着问打听的如何。原来司徒先生已经好几天没有住在丽都饭店了，师傅装着找司徒先生去赴宴，饭店的人说：司徒先生本来是定了七日的住宿，但是前几日突然和着别人走了，房间也退了，什么时候再来住，也不一定。因为是常客，饭店的副理还打电话去问过什么时候回来，以方便着安排房间，据说那一头是女人接的。

    周师傅就偷偷塞了点钱给饭店的服务生，服务生又透露道：看他留下的电话，好像是在湾仔，而且接电话的女孩子像是强说中国话的外国口音。说着还帮周师傅抄了那电话号码回来。

    睨儿随手给了周师傅几个钱，谢他探回来这些信息，也补偿他给服务生的小费，又拿了那电话号码出来。肯定不能用家里的电话拨出去，睨儿看睇睇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着，便对她说，你也别在这里败兴了，少奶看着都生气，你快拿着这个出去到码头那里，去借个电话，问清楚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睇睇高兴的接了小纸片，便踢踢踏踏踩着木屐出门去了，这事她最爱干了。

    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不过因为这条长长的路，睇睇经常走，现在路上还隔一会就开过一辆汽车，鸣着笛、闪着灯，所以也不甚害怕。

    睇睇跑到码头，还有很多人在等着尾航的船只，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睇睇走到电话那里，交了几个钱，和看电话的阿妈说了声，便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

    睇睇用英文打过去，因为刚才周师傅说对方似是个外国人。

    她想着，要是对方去找司徒先生，或者正是司徒先生接的，那她说的是英文，也不容易被发现，当即挂掉就可以了。

    如果是别人接的，就可以打探一些消息了。

    对方隔了好久才来接电话，听着对面是很大的音乐声，睇睇道：我找司徒先生。

    果然是个女孩子，听声音很年轻，她用英文回答，道：你是哪里？司徒先生现下不在。

    睇睇笑道：我是玛丽修道院的，之前司徒先生说是要捐钱给我们这里，之前到丽都饭店去寻了，却说现下先生住在你这里。

    对方也笑道：原来是尼姑呀？司徒先生真是什么女人的招引。他今日不在，你明日白天打来吧？

    睇睇不能让他挂了，忙继续追问：小姐，我们嬷嬷说这司徒先生会不会是反悔了，去捐赠其他修道院了，你们那里可是修道院？

    对面听她这么说，笑得气都喘不过来，道：我们这里不是修道院，是妓院。说完就挂掉了。

    睇睇明白，这应该是欧洲籍的妓女，之前港府树立社会新风，很多欧洲籍的妓女都被赶回国了，也不允许再办国立妓院，很多不愿意回国的妓女就跑到湾仔住了下来，有固定客人的就继续做，没有固定客人的宁可做流莺，总是不愿意回国去。

    睇睇赶忙跑回梁府，快到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辆汽车刚刚停在门前，车上下来的正是司徒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