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兰花开
睇睇进梁府的时候,睨儿已经在梁府做了小一个月的工了。
看到睇睇,就笑道:我的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少奶都念叨了好几次呢。
说着,睨儿叫小丫头子们帮睇睇搬着箱子,挽着她进了这一座世人心中的小白楼。边走边给睇睇讲着。说是这房子有两个部分,白色的房子是两层的楼房建筑,是主人住的,就是传说中的梁家小白楼。小白楼的一层后身有一排下人的房子,是丫头老妈子住的。小白楼外面是一圈灰色的平房,左边四间、右边四间,是家下男佣人住的地方,对了,就是睇睇签契约的那一排房子,司机、账房、管家都在那边办事,要是有事找他们可以去那一排房子里,再有就是厨房后面是家下的大司务和几个专门伺候厨下的家人在那边,这也是单独的几个房子。
睇睇家里就是一里一外两间屋,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也从来没和这么多人住在一起过,连记下每间屋子在哪都要记好几天,走着都会迷路的。
睨儿领着睇睇走进小白楼后身的下人房,其中最好的一间现下是睨儿住着。睨儿说梁太说了,睇睇和睨儿一起住这一间。虽然说是下人的房,但是也装饰着,比常人家的小姐住的还豪华。房子里面摆着两张大床,睨儿现下睡的一张是梁太淘汰下来的,沉香木的床头,床板是什么木头睨儿也不知道,虽说时间久了睡着有点吱吱呀呀,但是看着很贵。睇睇睡的这张床,比睨儿的要小一点,是一架三面围挡、雕花可镂的竹床,也够两个人睡,上面铺着半旧的玫瑰色的垫子,还拉着烟色帐子。
睨儿一边帮睇睇放东西,一边说:这床、这帐子都是梁太亲交代下来的,说是叫姑娘住的舒舒服服的。
睇睇笑着道谢。再看这屋里,除了床之外,剩下的地方不多,但是也有两个松木雕花柜子,睨儿说两人一人一个,边说边帮睇睇把箱子里的衣服放进柜子里。
靠墙的地方再放有一个梳妆台,很大很宽的台面,立着半人高的镜子,桌面放着胭脂水粉和各种花饰,现在是睨儿用,说是到时候两人一起用。
睇睇有点害羞,道:姐姐用吧,我不惯弄这些。
睨儿笑着把她拖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黑里俏的面貌,说:看你这小模样,多让人心疼呀,妹妹现下几岁了?
睇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确实是娇美,也不好意思的笑了,道:姐姐,我今年十二岁。
睨儿捏着她的小脸,笑说:我十五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就行了。梁太说让我带着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都问我。不过只有一件,你记得,在这个家里看见什么都别多说话,有什么事咱们姐儿俩私下里说。
睇睇不知道睨儿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没问,她想着自己早晚会懂的。
换了衣服,睨儿说梁太今天出门的早,晚上才回来的,就带着睇睇认认路、见见人。
睇睇问:姐姐,我现下做什么活计呢?
睨儿说:咱俩不用做什么活计,家下的活都有人做了,就是少奶在的时候咱俩陪着,别的也没什么事。
睇睇惊讶道:这事,比在家里的时候都轻松多了。
睨儿也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我之前在其他主家都是洗衣服、收拾屋子都得干,后来进了小姐的屋,除了伺候小姐外,也是要做好多事,这里却什么都不干,我心里也有点不踏实。
睇睇道:许是少奶不好意思说,那我们要不要自己找点活计做。
睨儿道:妹妹说的是,可这大宅子里跟在家可不一样,你做了别人的活计,别人就不高兴了。
睇睇点头道是。
两人闲坐着,看着走来走去的家下佣人都有自己的事,过了一会有人来叫两人去吃饭。
女佣人的饭是在厨下开,梁太不在的时候,就看大司务的心情。梁太在的时候就抽空看少奶不忙的时候吃。如果有客人在,那大司务是先做客人的饭菜的,等客人不用厨下了,再拨出一个灶台来做家人的饭,轮流来吃。
梁府的下人是吃两顿饭的,第一顿在上午,第二顿在傍晚。要是有事情,睡得晚,可以来厨下要点心吃。
今日里,睨儿和睇睇跟几个洒扫的女人一起吃晚饭,十个人吃四个菜,有肉有菜蔬还有点心,味道比在睇睇家里吃的好多了。这么比着,睇睇家里的饭就是凑合能不饿肚子,不能叫正经饭食。睇睇趋眼看着那几个洒扫的女人连吃带藏,拿走了好几笼饺子烧卖。睇睇不说话,睨儿也没说话。
梁太的女佣人里,最有权势的就是那天带睇睇去小会客厅见梁太的长辫子女佣,叫蝶儿。说是蝶儿的爷爷是梁府里的老管家,以前是老爷的远亲,现在年纪大了,不怎么来管事。现在家里管事的男人是蝶儿的叔叔,名叫梁远生,家里人都叫他远先生。
远先生管着家里的账目、人员的进出、司机、厨下和花园子里的事务。他的侄女蝶儿管着家里的老妈子、女佣人,教规矩、赏罚派事都是蝶儿姑娘管着。
梁太不喜欢家下佣人回家去,也加上这小白楼在山里,路上不方便,所以大部分的家人都住在这里,除了洒扫的老妈子,不是每日来上工,其他人一共也住着有三、四十口子人呢。
说是事多复杂,但其实也还好。各项事务都有负责的人,活少人多,都按规矩办事,几年了都是这样,新人来了听老人教训,老人犯事了有人管教,倒也是安稳省事。
吃过晚饭,睨儿和睇睇坐在廊上等梁太回来,香港的春天短,已经有了熏风沐沐的感觉。花园里断续传过来各种花的香气和草地的味道,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总是唧唧喳喳,一会笑、一会闹,开心非常。
两人坐的地方后面正是一树玉兰花,香港天气热的快,玉兰花的花期短,却开得丰腴,白的像玉、粉的像梅。
睇睇问睨儿:姐姐的名字可是叫玉兰?
睨儿笑道:对,上一个主家给起了名字,不过我还是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喜欢这花,我们家乡每到春天都是这花呢,满园都是。虽然不香,但是美,纯的让人喜欢。
睇睇道:我还是喜欢那爆竹花,热热闹闹的一大嘟噜,看着多热闹。
睨儿笑她是小孩心性,说等她长大了,自然就喜欢玉兰了,女孩子就应该像玉兰花一样娇美欲滴。
睇睇道:可是这玉兰花开几天就掉下来了,一落地就灰了、霉了,不好看了。
睨儿笑道:那当然了,什么花能一辈子高高的挂着呀?是花都会败的。
睇睇怔怔的说:那我就不当花了,当树,当一颗繁花满树的树,一年到头都热热闹闹的。
睨儿笑她:真是个孩子,女孩子都是花,树都是说男人家的。
睇睇不服:怎么树都得是男人呢?我就不信。
睨儿问睇睇那天来的人是你的爸爸妈妈和妹妹么?
睇睇称是,说家里还有四个妹妹,自己的是大姐。
睨儿笑道:你家真是七仙女啊,那天看你两个双胞胎妹妹,也是不俗呢。
睇睇问睨儿家里还有谁?
睨儿低头不语,半晌方说:我家里没人了。
睨儿又问睇睇:你去过苏州么?我老家是苏州吴县。
睇睇摇摇头,说:我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这里,连村子都很少出去。
睨儿眼睛里闪着光,说苏州可好看了,每年这个季节烟柳漫天、玉兰花开,美极了。
原来她家早年里开着秀坊,也算是中等人家。睨儿的母亲是当地著名的绣娘,会苏绣里最难的双面绣,一副好绣品能卖好几十块钱呢。
那个时候,睨儿还叫玉兰。
玉兰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会不少苏绣的技艺,是母亲的小帮手。
可是一场灾荒来临,那一年饭都没有得吃,根本没人买绣品,家里一下子败落了。母亲又因为常年辛苦,生了病,没几日就死了。爹爹不管她们娘俩,带着家里母亲攒下来的绣品和其他女人跑了,剩下玉兰没人管,在街上哭着卖身葬母。
恰好碰上了在内地买丫头的香港人牙子,这老鸨子在内地买相貌标志的闺女,再带到香港卖给富贵人家做丫头,岁数大一点的就卖进青楼,比在内地买卖要多赚好几倍。人牙子母子只花了十块钱,就买了玉兰。又置了一副纸皮棺材葬了玉兰的母亲,算是捡了一个俊俏的闺女回到了香港。
在人牙子家住了一个月,玉兰就被卖到了她的第一个主人徐老爷家,身价钱要了二百块,每个月的二十块也是人牙子拿着,对外只说这是自己的亲闺女,是她儿子的的亲妹妹。
在徐老爷家,玉兰先是做苦活,洗衣、擦地、下厨,这些事都要做。后来看着发落的标志水秀,恰好徐老爷家小姐长大了,就把玉兰派给了小姐房里,只陪着小姐。
今年过节的时候,小姐出嫁了,人牙子居然趁着家下有喜事求着徐老爷,把玉兰放出来,身价钱也没要。人牙子看玉兰出落得清新脱尘,便想着把她卖到哪个有钱人家做个姨太太,多赚一笔,正打听着,却听到梁太家里想买个姑娘,身价钱给得多,便带着玉兰来了。人牙子想的明白,做姨太太虽然身价钱不少,但是以后就没有月钱可以拿了,梁太家身价钱给的不少,每月还能有钱拿,当然是梁太家这里合适。
她对睇睇狠狠的说:她恨死男人了,以前在家里爹根本不管她们母女,人牙子家的儿子又总是对她动手动脚,徐老爷年纪一大把了也是趁太太不留神就要对丫头们戳戳捏捏,就算是去后厨拿点心也要给厨子占便宜。
睇睇还不太懂得男女之事,便说:姐姐,你放心,以后他们再欺负你,我帮着你。
睨儿笑道:你这小模样,再长几年,怕不是要迷死一大片男人呢。
睇睇笑着打她,玉兰树后面是一片小女儿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