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招娣的十二岁
睇睇的十二岁是和别的女孩不同的十二岁，那个时候她还叫于招娣。
那年，睇睇和十几个女孩子一起被送进了梁太家待选，据说是家里人少，梁太要找几个女孩子进来作伴。
说的是作伴，不是找女佣人。所以那要求就和往日不同，要年纪小、来路清楚、聪明、漂亮，有灵气儿，月钱也是一般女佣人的两倍，一个月给五十块呢。
睇睇的妈因为经常带着睇睇去主人家做事，当时的主家太太是傍着梁太家过活的，看着睇睇眉眼俊俏、聪明伶俐，便叫睇睇妈领她去试一试。睇睇家当时是最穷的时候，眼看着难关过不去，妈妈肚子里怀着老六，家里连饭都吃不饱。
睇睇妈还有点迟疑，说：作伴是什么意思？听说梁太太没有孩子，这莫不是要当养女么？
主家太太冷笑道：哼，你这孩子可没有那么大的福分做了梁家的女儿。就是梁太不耐烦了，平日里说说话、解解闷，当个小猫小狗的养着。
睇睇妈陪笑道：那还好，陪着聊聊天、玩玩闹闹的那敢情好啊，我家这闺女养的娇气，做活计是不行的。
主家太太劝她：放心吧，梁府的丫头老妈子好几十个，厨下、屋里都满是人，哪轮得到你女儿去做粗活？
这么说着，主家太太就半推着放了睇睇妈一天的假，让她带着女儿去梁家见太太。
睇睇妈心里一活络，想着一个月五十块，是自己工钱和她爸赚的钱加起来的两倍，要不是家里孩子越来越多，没活路了，她是舍不得把女儿送去人家做小猫小狗的。
但是既然送了，那就保个万全。
回家后，她忙着给招娣做了件新褂子，又拿出两件旧衣服给连弟和盼弟改了改，然后把三个女儿叫到面前，三个女孩像三颗嫩生生的水葱，让人不忍怜爱。
招娣十二岁，在同年龄的女孩子里算高个子，已经有了少女的身姿，脸庞微金，不白净，却别有一番俏丽的样貌。和姐姐相比，连弟和盼弟看着还是小丫头，五官虽然不难看，却因着每天要结伴上街捡菜叶子，手脚弄的乌黑，脸上也总是红一块、黑一块，还是孩子样。
睇睇妈滴泪道：孩子别怨妈，这也是给你们找一份好出路。要是能让太太看上，吃香的喝辣的，不会饿着肚子，也能给家里赚些钱，这么些妹妹就靠你们了。
连弟引弟似懂非懂，看妈妈哭了，一边用小手帮妈妈拭泪一边也哭道：妈妈说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妈妈不要哭了。
招娣却问：妈，要送我们去什么人家啊？
妈妈道：去一个富贵人家，做女佣人，要是乖巧了，主人会抬举的。
招娣又问：去了，我能有自己的房间么？
妈妈迟疑道：梁太家是大户人家，房子料是不少，不过下人们应该是共住的，你要是得力，自己住许是可以的。
招娣点点头，说：行，妈，我去，给家里赚钱，还能自己住一间屋子，那是比在家更好的日子。
妈妈心里有点灰心这个女儿的凉薄，却也没什么可说，又教了她们几句说辞，娘几个才睡觉去。
夜里，妈妈和睇睇爸说了这件事，爸爸没什么意见，能赚钱他是愿意的，何况还是去梁家，那可是港府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妈妈说还得当家的带着一起去，爸爸虽然不乐意去，但是也想着可以到梁家见见世面，就同意了。
到了约好的日子，睇睇爸爸妈妈带着三个女儿收拾整齐，来到梁太门前。
梁家的房子似是在荒山里的一座城堡，在招娣眼中，这房子的样式她从来没见过。房子是白色的，是乡下见不到的样子，像街上电影招贴画里的背景，似是斜着上去顺滑的斜角，睇睇想着这里面是什么样子？这间尖角上的屋子是可以住人的么？
房子四周有一片长方形的草坪，四周绕着矮矮的白石子栏杆，园子里有花、有树，工工整整的。
门房里应声把这一家子几口人接进去，说是主家太太介绍来的，门房也没有特别热情。
穿过铺着红砖的长长的走廊，进到一个大大的房间里，没想到这里站满了娘姨们带着女孩子等着，看着似有十几个女孩子。也有几个男人，但是男人更是羞涩的，埋着头不说话，倒是有几个女人聊起天来的。
招娣抬头看见房间角落站着一个女孩子，在一群人中格外的耀眼。那个女孩身量明显比其他女孩子高一截，看上去也有十五、六了，一根粗油油的大辫子梳在脑后，白净面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安静的看着周围。
带她来的是个男人，三十多岁，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穿着绸缎褂子，看似不是她的爹。
招娣蹭过去，走近了打量那女孩，那女孩看到招娣看她，也冲她一笑。两个女孩很容易就亲近起来，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聊的热火朝天。
原来那女孩叫玉兰，是刚从其他主家下来的，做了两年女佣了。带她来的是她的哥哥。
招娣看了那男人，那男人对梁府下人都点头哈腰，但看招娣是个小女孩，也没怎么理她。招娣觉得这男人不是简单的哥哥，面貌不像，两人也不说话，但是人家的事，招娣还是知道不要随意问着。
玉兰穿了一件花青的褂子，襟子上别了一支白玉似的兰花。下面是散脚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高跟木屐，赤着足，脚踝纤细白嫩，脚腕子上系着一根红绳。
看着玉兰的衣服，招娣突然觉得自己的红褂子颜色太重，在人群里似乎有点过于热闹，故意引人耳目似的。她不怕人看，她只怕人家看见她褂子上因为是抢着做出来所以绽出的针脚，怕人家看见她衣服的料子因为便宜而开裂的后襟。
她才十二岁，但是也知道自己是长得美的，巷子里都称她是于家大姑娘，是十里八街的俏丫头。
等了好一会，才有下人出来，说少奶午觉醒了，请各位依次去见。
睇睇爸妈带着三个女儿在靠前的位置，这下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大丫头，穿着粉红色的滚金边窄褂子，梳着垂到腰下的长辫子。她和和气气，领着几人穿过闷热的长廊，廊子里细长的白色大理石立柱把阳光隔成一道一道的影子，人在影子里走着，变成五道细长的黑线。
下人把五人带进一间小小的起坐间，招娣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房间，小小的屋子被颜色填的满满当当，白粉墙，石青色地面，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张金漆几案，后面是几张胭脂色座垫，窗户上挂着斑驳的花色的窗帘，那上面的花纹像是中国画里的花鸟。招娣在巷子里典当铺里见过那种花鸟画，典当铺的老板说这样一副就要好几十块钱。
房间斜摆着一张小小的贵妃榻，垫着紫金色垫子，一个小巧的女人歪在榻上，一手扇着竹骨团扇，另一只手捏着一支玉柄烟嘴，嘴里喷出丝丝烟雾来。
下人教着睇睇爸妈和三个女孩子行了礼，睇睇爸又要三个女儿给太太跪下磕头。
两个妹妹不敢抬头，只是跪着。招娣却趁机抬眼看了上面斜着的女人。那梁太，用一条樱花色包头扎住了头发，额头处露出几绺蜷发。穿着玫瑰色的晨缕，里面是米色居家散腿裤子，赤着白生生的脚，脚趾上涂着鲜红色的指甲油，像是十个流着血的窟窿。
许是看过了好几个女孩子，梁太有点不耐烦。她随便抬眼看了看地下跪着的三姐妹，却正和招娣的眼睛碰在了一起。
招娣看梁太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也不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睛里笑出花来。
梁太看这女孩虽是穷人家的闺女，却伶俐清透，一点不小家子气，长得也标志，眼睛里露出格外的那一点灵气，心下就先看上了。
刚才的几个女孩子都是俗物，做个丫头佣人还行，这个女孩梁太心里暗暗点头，她是有大用的。
梁太问睇睇的爸：是哪里人啊？
睇睇的爸忙回道：回太太，我们就是本港人，姓于。
梁太点点头，问：这三个丫头都是你的女儿？
睇睇妈有点不好意思的回道：回太太，都是我亲闺女，家里还有两个，这肚子里怀着的是老六。
梁太放下手里的扇子，似乎坐正了一点，却又似乎没有动，她问：几位姑娘，抬头我看看？
虽然是问，却像命令一般，睇睇爸赶忙叫女儿抬起头来。
梁太左右看了两眼，笑了一声，说：于太太，你有福气呀，这闺女都长的不错。我问姑娘几句？
睇睇妈忙点头允诺。
梁太站起来，赤脚穿上了一双银丝镂空镶嵌钻石的拖鞋，走到几个女孩面前，左右看了一遍，站在招娣面前，问：姑娘几岁了？
招娣知道梁太在问自己，微微跪直身体，抬头看着梁太，清脆的声音答道：回太太，我十二岁了。
梁太笑道：谁教你这么回人的？叫我少奶就行了。
招娣忙又回：少奶，我叫于招娣，您是水晶心肝玻璃人，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还求您怜爱。
梁太一惊，问睇睇的爸：谁教她这么说话？你们在家教的么？
睇睇爸忙不迭的叫招娣闭嘴，求梁太道：太太您别放在心上，孩子胡说八道的。
梁太笑着说：谁说她胡说八道了，我觉得她说的不错，是个伶俐孩子。不过，招娣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女孩子就一定要叫招娣引弟的么？改一个吧，就叫睇睇，眼字边，你看她的眼睛，多好看，光用眼睛就能招引所有人。
给取了名字，这就是要留下了，旁边的下人忙恭喜睇睇爸，一堆人撮着睇睇爸要带他下去签卖身契。
睇睇笑着回梁太道：谢谢少奶赐名，那我以后就叫于睇睇了！
梁太笑道：什么于睇睇，就叫睇睇，洋气。
睇睇看妹妹们还跪着，就又问梁太：少奶，您看我这俩妹妹连弟引弟有福气能让您调教么？
梁太看都没看，道：这才几岁啊，太小了，先带回家养几年吧。不过连弟引弟这名字也不好听。说着思畴了一会，说：要是愿意听我的，就改叫盻盻和睁睁，也都是眼字边，你家女儿眼睛都漂亮。
睇睇爸千恩万谢的答允了，说回去就改，便跟着下人去签契约拿钱去了，临走的时候梁太还吩咐多给拿几块钱，给姑娘们买糖吃。
睇睇回头行礼，谢了梁太。
梁太爱怜的看着她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早日过来。
睇睇点头称是，就离开了那间她日后每天进出的小小起居室。
睇睇一家被长辫子下人带到账房先生那里，这间屋子是整个宅子外面额外的几间平房之一，是账房、司机、男家人听事的地方，梁府里外有别，男家人在这里听用，屋子里以女佣人为主。
睇睇爸开心的脸通红，像每天晚上喝醉了酒的样子。睇睇妈却抹着眼泪，毕竟签了卖身契这孩子就不是自己家的了。
账房先生写了一张契约，念给睇睇爸听，睇睇爸也听不懂，只是着急的问：先生，我这女儿太太给赏了多少身价钱？
账房先生看了一眼睇睇，果然不是俗物，心下赞赏，说：太太说了，其他的女孩子都是三百块，于姑娘给额外赏了二百，一共五百块钱。
睇睇爸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睇睇问：先生，这契约是什么意思啊？您给我说说。
睇睇爸忙打断睇睇，道：小丫头懂得什么？带妹妹出去玩。
睇睇悻悻的带着两个妹妹走出账房，二妹三妹蹲在地上捡残掉的泣血般鲜红的杜鹃花玩，睇睇靠着大理石柱子旁向里张望着。
只看见好几批女孩子跟着爹妈哭丧着脸走出来，有的爹还回手拍了女儿，嫌弃女孩不长进，入不了梁太的眼，打的女孩哭出声来。
带着出来的下人劝道：爷们儿别打姑娘了，在咱们梁府里，可听不得这吱哇的哭声。
男人只得推搡着孩子赶紧走。
等了半日，只见刚才在大厅见到的那个叫玉兰的女孩子和哥哥走了出来，哥哥喜气洋洋，女孩子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睇睇忙赶上去，问道：姐姐，你被留下了么？
那女孩微笑着拉住她的手道：是啊，幸蒙少奶青眼有加，把我留下了，现在要去签契呢。
睇睇高兴了，笑道：姐姐，那咱们以后能一处了，我现下叫睇睇了。
玉兰也笑道：原来我是跟着你起的名儿啊？刚才少奶说我的名字土气，叫改一个，也是刚赐了名字，叫睨睨。
睇睇捂嘴笑道：那应该也是姐姐的眼睛好看吧。
睨睨的哥哥在旁边催道：我去签契约拿钱，妹妹在这里和这位姐儿说话吧，别走开。
睨睨点点头应着，她的哥哥自己走进了账房。
睨睨突然放低声音说：他才不是我哥哥。
睇睇也压低声音笑道：我知道，刚才我看他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你这么漂亮。后面的话没说，但也很明显是说睨睨的哥哥不好看。
睨睨笑道：这你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买我的人牙子家的儿子，现在转卖一道手，他们又赚了好几百块钱，不过幸而不用在他家呆了，这人总是色迷迷的。
睇睇又握住睨睨的手道：姐姐，以后我来保护你，不用怕他们。
两人开心的抱在一起，跳起脚来，睇睇的拖鞋和睨睨木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在放炮竹。
刚入梁府就找到志同道合的姐妹，睇睇觉得很开心。
后来睇睇才知道，这一天，梁太看了十几个女孩子，前后几天也看了好几十个女孩，最终入选梁家的只有她和睨睨。睨睨后来因为叫着不顺口，又被梁太把名字改作睨儿。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进入梁家她将要做什么，她只知道她也许不是普通的丫头，因为普通的丫头身价三百块，而自己值五百块。除了身价钱，每月梁太还给她们两人五十块钱，说是月钱，可以自己留着花，也可以给家里送出去。而普通梁家的小丫头，一个月月钱只有二十块。
回到家第二天，就有梁家的司机送来一只红棕色的皮箱子，说是梁家少奶给睇睇姑娘的，有几件是梁太自己的，叫姑娘改改自己穿。睇睇妈千恩万谢，叫睇睇出来谢过了。
睇睇把箱子拖回屋里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箱子衣服。把衣服铺在床上，先是几件进府要穿的新衣服，和府里下人穿的一样，应该是给统一做的：两身蓝白布夏天穿的短袖衣裤、两身蓝白布的春秋季长袖衣裤，再一身月白色绸缎褂裙、一身粉色褂裙。还有几件似是别人穿过一、两次的衣服，有旗袍也有褂子裙子，甚至还有一身藕荷色的晨缕，华丽非常，不像是丫头子穿的，这应该就是梁太的衣服了。睇睇身量尚小，穿着略宽松。
睇睇看着这箱衣服，有点惊讶，现在她终于有了卖身的感觉，却不难过，只有点小小的激动。
到了约定的日子，睇睇却没去成梁家，因为妈妈生了她的第六个孩子，这是第七胎，是他们的第六个女儿。
忙着照顾妈妈和妹妹，这几日忙的睇睇脚后跟打后脑勺，每天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早上赶着起来给爸爸和妹妹们做饭，打发二妹三妹出门去捡菜叶子卖鸡蛋花串，然后爸爸就出门去躲清闲了，有时候晚上能拿回来几毛钱，大部分时候什么也没有，还得赌输点子。四妹这个时候才六岁，已经帮着洗尿布了，五妹刚刚三岁，最是闹哄哄的。
妈妈这几个孩子因为生的过于频繁，月子又做的不好，所以这一次生了六妹妹，格外虚弱。腰疼的起不了床，也根本没有一点奶。
睇睇调了米糊每天喂六妹，养了半个多月，妈妈才能去上工。可惜因为时间太久没去，主家太太已经换了新的阿妈，只好出去重找，又耽误了睇睇几日。
这次睇睇妈找了一家洋人做事，说是洋人规矩少，而且家里没有女主人，更是不生事，就是洋人家工钱给的比中国人家少，说是因为可以把厨房剩下的东西拿回家吃。
睇睇妈想着先做着，慢慢再找合适的事做，哪有一次就得了意的。
收拾停当，却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睇睇妈去上工了，家里二妹三妹两个十岁的孩子照顾三个小小孩，其实就是一家子孩子，二妹三妹也不能出去做活了，还要多养一口子，更艰难了。
恰好彼时，睇睇的舅舅来找睇睇妈，说是家里有了三个儿子，估计再生不出女孩了，就想着让睇睇妈把一个女儿过继给舅舅家做女儿。
十岁的两个双胞胎女儿自然不能给，已经能做活挣钱了，算是两个小劳力。
小一点的三个女孩，刚出生的那个不能给，太小了人家也不能要，万一养不活两边都要落埋怨。
四妹六岁，已经记事了，送了人自己难受，对养父养母家也不好，人家不容易养亲。
这么看下来，只有五妹了。五妹三岁，在家里需要有人带，给出去省了一个带她的人力，也不记事，最合适了。
舅舅带着这个消息回去跟舅母商量了，没几天就回话来，说舅母也同意。舅母还特意来看了五妹妹，还给家里的几个女孩带了吃食。因为五妹妹鼻尖有一抹胭脂痣，舅母说这是大福之相，很是喜爱。
妈妈赶着给五妹妹收拾衣服东西，就准备这几天就把她送过去，收拾了半天却连半个包袱皮都没装满，这孩子只有两件衣服，还是姐姐们剩下的。因为着送人孩子伤心，妈妈又哭了好几日，想着给孩子多做几件衣服，叫舅母看着也像样。
睇睇妈和睇睇爸商量，能不能把睇睇的卖身钱拿出一点给五妹做几身衣裳。被睇睇爸一顿骂，说什么：别装有钱人，你是养不起了送人，又不是真的有钱人家过继，把衣服都留下给六妹穿，什么都别带走。
睇睇妈也只是哭，不敢反驳。
睇睇劝妈妈，好在不是给了别人家，舅舅家以后还是要来往的，日后可以相见，比给了其他人家要强远了。劝妈妈不要当着舅母哭，毕竟舅母不是自家人，会多想的。
妈妈答应着，说知道了，但是还是止不住悲伤。
送走五妹妹的那天，舅舅舅母送来了四样贡品，行了过继的礼仪。五妹妹穿着红色缎子小衣服，头发梳成两个朝天揪，戴着红丝带，脸上擦着红胭脂。
就在家里堂上摆了外祖父外祖母的灵位，妈妈和舅舅纷纷跪倒，告诉父母过继一事。再另立了四个座位，叫五妹妹给爸爸妈妈叩头，再给舅舅舅母叩头，叫了新的爸爸妈妈。
舅母乐得给了一个大红包，收了五妹妹的八字，改了姓名贴，收藏起来。从此，五妹妹就是舅母的女儿了。
忙忙碌碌一个月，在梁太家三催四催之后，睇睇终于带着她的新箱子来到了梁家。
箱子里除了梁太给置办的衣服之外，睇睇什么都没有带。
她走进梁家的这一天，她再也不用操心家里没米吃，不用担心几个妹妹怎么吃饭睡觉，不用担心妈妈的钱被爸爸骗走输光。
她以后只需要关心她自己，她在十二岁这一年，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