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青莲解尘
海滩上，息衍抬起手，准备给幽女疗伤。
而就在这时，身后的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冥界少主，烦请稍候。”
那声音清凉如雪，空灵幽远。
三人转头看去，便见一位青绿仙衣的女子凭空显形，眉心一枚莲花法印，脚踩四十九瓣青莲法座，莲瓣尚且不断绽放、溢散，化作流光萦绕飞舞。
认出来人的瞬间，宿尤顿时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只来得及用不多的理智闭紧嘴巴，以防太过失礼。
息衍也是一个愣怔，转瞬恢复镇定。
“昆仑青莲，解尘宫主。”
“解尘有礼了。”
自称“解尘”的女子绛唇未启，仙音已至，双手于胸前交错成莲花状，颔首行礼。
右手两指并拢，轻点眉心与左肩，而后横于身前，微微欠身。息衍与宿尤也以正式的冥界之礼回应。
“冥界息衍、冥界宿尤，有礼了。”
这是二人头一回见到活的仙族，竟就是仙界三宫主之一的青莲解尘。
息衍立刻明白过来：“解尘宫主可是为幽界凤子杀害人族之事而来？”
“我确为幽族杀害人族而来，所谓‘凤子’并不重要。”她浅笑道。
息衍勾唇：“明白，仙界行事向来公允无私，只是没想到，此次竟引得解尘宫主亲自前来。”
解尘敛眉轻笑：“息衍少主此言倒是将了我一军。”她说，“我此来确有私心。”
“方才听息衍少主之言，乃受亡魂之托，医治此幽女？”
“……确是如此。”他眸光微闪，看向她。
“解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此伤，可否稍后再治？”
息衍有些疑惑：“……为何？”
解尘笑得温和：“此幽女虐杀人族之罪，尚欠仙界一次天罚，息衍少主既要治伤，不若稍后一并治了？”
“哦？解尘宫主竟也心软起来了？”
“……见笑了。”
息衍敛眉，稍作思量便也应了下来：“解尘宫主亲临，且此举本不违天道，息衍若再推辞倒显得不留情面了。”
“解尘在此谢过了。”她挽起一手莲花，再次颔首致礼。
“我等暂避，解尘宫主自便。”说罢，他便领着宿尤与巳湮闪身到了百步外的一块礁石后。
“这——”
宿尤激动地刚要开口，便被息衍一个眼神冷冷制止。他连忙捂住嘴巴，将满心好奇尽数堵在喉口。
巳湮奇怪地看着两人，又抬眼朝百步外望去。
……
只见那名唤“解尘”的绿衣仙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空一赤。
她双手置于身前，指尖几番玄秘曼妙的变幻后向前推出，一轮硕大的青莲结界便倒扣在了空一赤头顶。
空一赤一身黑衣，身形瘦削，似一株尚未成材却依旧傲然挺拔的小树，倔强地立在结界中。
随后，一枚莲瓣从头顶倒扣的青莲中飞出，飘飘荡荡着，幽幽然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下一瞬，空一赤的表情突然拧在了一起，她佝偻着身子，从额头到颈间再到双手，青筋齐齐暴起，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什么东西毫不留情地切割着，豆大的汗珠从下颌接连滚下。
接着是第二瓣、第三瓣……
“啊——”
一开始她还能忍住痛呼，到后来却已顾不上许多。
而息衍在她发出第一声惨叫时，便挥手施了个避声术。巳湮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是不想这声音传出去，被那人族少年听到。
她忽然一个恍神，发现他似乎总会在一些微末之处，不经意地表露出对生灵本身的怜悯与爱护。
……
十八瓣青莲削魂而过，待一切结束，空一赤早已气若游丝地瘫倒在沙滩上。
解尘收回结界，垂眸看着她：“此般苦痛你须铭记于心，五界秩序有则，方得天地太平，不容任意踏破，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多谢，仙子。”空一赤挣扎着撑起身，将谢意道出。
她明白，如今这般情形已是面前之人为自己争取的最好结果。一切痛苦皆由自己妄为所得，更何况，她还为自己争取了稍后便可得以救治。
此番，确实是她鲁莽。
解尘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而后转身向着礁石后的三人掠去。
……
“解尘宫主可是要回了？”息衍问。
“是该走了，此番多谢息衍少主不吝薄面。”
“宫主客气了。”
话已至此，解尘本该离开，可她却看向了一直未发一言的巳湮。
“这位姑娘，冒昧相问，你我，可曾见过？”
巳湮却是没想到这位仙族之人竟会留意到自己，一时颇有些意外，却也只能坚定地摇摇头。
“不曾见过。”
解尘歉意轻笑：“……那想来，是我记错了。”
而后她又看向息衍：“解尘就此别过，日后三位若来昆弥宫，解尘定扫榻相迎。”
这边，息衍以生机之力将空一赤的目力与全身伤损的灵脉修补完好后，她的气色已好了许多，面上虽仍煞白一片，眸光与气息却都有了神。
“多谢息衍少主相救。”她朝息衍郑重行了一礼。
这个名字，是她方才听那位解尘仙子这样称呼的。说起来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同为一界少主，对方行事作风这般稳妥，自己却仍任性无能。
“无需道谢，这些皆由芳旭以一应代价交换而来。”息衍并不承这谢意，只提醒她，莫忘了自己应担的责任。
“空一赤明白。”她说，“明日傍晚，我会启程回幽界。不知离开前能否再见三位一面，空一赤最后还有个请求。”
息衍看着她：“……好。”
回到久违的客栈小院，宿尤仍是难掩兴奋。
“解尘宫主呀！”他兴致勃勃，几乎手舞足蹈，一会儿站一会儿坐，“我头一回见到活的仙族，竟就是昆仑醒世青莲！我爹都没见过她！这趟来幽界当真是收获颇丰，幽君引川和昆仑解尘竟然都被我们碰上了！”
息衍无奈笑看着他，虽不像宿尤那般外显，但眉眼间仍可见他心情不错。
剩下巳湮疑惑了一路，此时终于可以解惑。
“这位解尘宫主，是何来历？”她问。
息衍闻言看向她，语气相比平时也轻快不少：“昆仑神山，你应当听过。”
她点点头：“曾在书上看到过，传说中的万山之祖。”
“正是。但昆仑不仅是万山之祖，也是上古三大神族女娲氏、伏羲氏与农氏的诞生之地，乃天地间的神明之乡。”
“仙族中有一脉，是由天地间的灵石圣草修炼而成，在这些灵石圣草中，又以生于昆仑神山的那些仙力最为纯粹浑厚。这位解尘宫主便是昆仑山上生出的第一株青莲，又为‘醒世青莲’。”
“醒世青莲？”巳湮忖度着这几个字，“世间初醒之意？”
息衍点头：“据说，她未化形时曾受伏羲一族神息熏陶，化形后即被当时的伏羲族长钦点为仙界昆弥宫之主，掌管所有灵石圣草出身的仙族，与琉璃天宫、琅環宫齐名。”
看巳湮听得入神，他继续道：“之前在封共海市，连城阁的唱官儿曾说起过仙界真淳阁三君子。”
“对。”
“便是这位解尘宫主麾下。”
巳湮豁然开朗：“那她算是与幽族那位引川幽君差不多的地位吗？”
“这倒不是。”息衍噙笑摇头，“幽界以幽主为尊，各幽君只算是圈了块地盘各自为政，仍居幽主之下。”
“但仙界不同，琉璃天宫、昆弥宫与琅環宫属并立，所有仙者按原身不同分属三宫，三宫之主并无孰尊孰卑。”
“如此说来，这位解尘宫主算是小半个仙界之主了？”
“正是如此。”
“可是我有个疑问——”
宿尤突然也插话进来：“通常来说，监察他族在人族行事，是琉璃天宫天察台的职责，故而这位解尘宫主并不常在外界现身。怎么这次，她竟管起了此事？”
三人皆是一静。
“……罢了，这是他们仙族的事了。”息衍最后道。
转眼到了第二日傍晚，三人如约去了海边，便见黑衣白花头戴珊瑚发冠的空一赤已经等在那里。
“你有何事要说？”息衍问她。
空一赤看向大海，那里有她的故乡和子民，而这一去，或许此生都不会回来。
“我有两个不情之请，希望，息衍少主能答应。”她转过身来，看着息衍。
息衍：“……说来听听。”
空一赤也知道这群人并非全然好心，只是在公事公办之余看心情行事，便也就坦诚了。
“一则，治好成遇的哑疾。”
“二则，将关于我的所有从他的记忆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