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崖海穹芜
不知是否错觉,巳湮觉得今日的幽女比昨日所见沉闷压抑了许多。
她上前一步:“我无意与你为难,只想问你三个问题。”
息衍和宿尤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只问三个问题?
幽女偏过头,听出她是昨夜放自己离开之人,冷笑一声。
“你这要求提得没有道理,不过看在昨晚的份上,我可以酌情回答。”
“好。”
巳湮点点头,反正本也没想一蹴而就。
“第一个问题,为何杀那夫妻二人?”
“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因那男子白日辱骂了你们?”
“呵!辱骂?”幽女又是一声冷笑。
“那男人从来蛮不讲理,自己一无是处,便只能靠欺辱老弱幼残彰显自己。而那女人,一贯善生口舌是非,他男人曾纠缠骚扰一年轻女子,她反倒巧言令色,诬蔑是那女子勾引他男人,最终夫妻二人害其声名尽毁,自戕而死。”
“还有成遇的哑症,也是拜她所赐!”
她咬牙切齿起来:“当年他们女儿倾慕成遇,他们便认定是成遇花言巧语哄骗,给他灌下哑药,昨日那男人竟还敢辱骂成遇!”
“我不杀他们,杀谁?”
愤恨的声音落下,海风有一瞬的寂静。
良久,巳湮再次开口:“第二个问题,你身上为何有雷电之力?”
“雷电之力?”
幽女似是有些莫名:“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巳湮眸光幽深。
幽女背对着他们,故而她看不到对方的神色,也无从判断其言是真是假。
她想了想,紧接着又提了第三个问题:“我可否探一探你的灵脉血气?”
“不可。”
果不其然,幽女断然拒绝:“你的问题问完了。”
如此结果,巳湮倒毫不意外,也不失望。
她又看了幽女一眼,没有异议地退了回去。
而这时,息衍看向宿尤。
他会意,扬声道。
“我也有个疑惑,不知能不能问?”
“冥族?”幽女一愣,“……问吧。”
宿尤眼珠一转:“你为何会来人界?”
“为何来”与“为何会来”,一字之差,却有微妙的不同,前者问目的,后者,则问原因。
幽女也留意到其中差异,沉默了很久。
“……家族蒙难,逃命至此。”
最后,她缓缓吐出八个字。
夜色深沉,小院幽静。
这夜无风,也无星月,天上似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巳湮打开窗户,抱臂倚在窗台上,望着远方出神。
“睡不着?”
隔壁忽然传来息衍的声音。
半开的窗户前,他负手默立,似乎也在出神。
“嗯。”
“雷电之力的事,便到此为止吗?”他问。
“暂且如此吧……幽女虽然行事张狂,但也确非滥杀之辈,雷电之力留给她,也无不可。”巳湮说。
“况且……我也不太确定,若取出雷电之力,会对她有何影响。”
她抬起头,朝着混沌的夜空长吁一声。
“索性,便先这样吧……”
“可即便你不再追究,她恐怕也会被仙界找到。”息衍又说。
“那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息衍沉吟稍许,却道,“又或许,这正是她想要的呢?”
巳湮不解地看过去。
“暴露行踪引仙界查探,又对阿尤说出自己离开幽界的原因……”
“我猜想,她是想借仙界与冥界之手,到幽界做些什么。”
苍茫的昊然海上,浩渺无垠的波浪起起伏伏,像是一只不耐烦的巨兽要将粘在它背上的一切东西抖落、吞噬。
头顶大块大块的铅云堆积,压得人几乎窒息,仿佛也欲将海面上漂泊的小船压垮、碾碎。
这小船,正是巳湮三人的船。
船尾还有得以出笼舒展的小祝龙。
这样一只小船,若有渔民看到,必要百般嘲笑,最后再啐他们一声不自量力。
故而三人选择了夜半人静时出发。
行至此刻,正到了海上日出之时,日头还未起来,东方海天一线处泛起微微的红晕。
因用了些法力,故而只行了不过几个时辰,小船便已经开始原地打转。
这也就意味着——
幽界,到了。
……
巳湮走到船头伸手探了探,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幽之穹芜,非请禁入,更不会将入口摆在人们眼前。”
息衍看到她的动作,说道。
“那我们如何进去?”
本以为此处会有个看不到却摸得着的结界,若是那样的话,她召出雷电劈几下,应当也能将结界打破。
可如今却是看不着也摸不着?
坐在最后的宿尤嘿嘿一笑:“咱有请帖呀。”
巳湮一愣,随即明白:“灵愿笺?”
息衍点头,伸出手。
第三枚灵愿笺在他掌心里应召而出,幽蓝色的流光轮廓,上面是一枚朱红色的鸟状图纹。
巳湮一眼便觉得那图纹有些熟悉,可细看却又不太一样。
“这似乎不是寻常的凤鸟,羽翼更大,顶上还有火焰状的鸟冠?”她抬眼看向息衍。
“确实不是寻常凤鸟,”他说,“是焜凤。”
宿尤也凑了上来:“焜凤?吐不死火的上古灵族?”
“可……不是说上古灵族都殒灭了吗?为何妖界刚出了个祝龙,现下幽界又有个焜凤?”巳湮大为不解。
她看着二人:“你们冥界……”
话没说完,促狭之意却已经再明显不过:不会其他各界都藏了点上古的东西,只有你们冥界被蒙在鼓中吧?
宿尤立刻感觉到被冒犯了,不服地瞪她。
息衍也有些无奈:“去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反手一挥,灵愿笺应令飞出,竟停在了半空中,贴在了某面看不见的屏障上。
下一瞬,只见以灵愿笺为中心,半空中忽然发出一圈淡蓝色的光。紧接着,灵愿笺下方便凭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裂越大,直至最后足有两三人高,像是一道门。
息衍驱动小船驶入门内,而当船在“门”后隐去时,灵愿笺与那道门也蓦然消失。
海面之上,一切如初。
斑斓的霞光、层层叠叠的瀑布、浩渺平静的汪洋……
这是巳湮进入幽界,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无边瀑布从九天之上垂下,视之如厚重的白纱,闻之又似惊雷阵阵。
水流声势浩大地直坠崖底,转而又打了旋儿从崖底漫了上来,最后在瀑布对面汇成一片宽广平静的大海,举目不见边际。海面幽幽荡着微波,似一面镜子映着天上的霞光。
一壑之隔,一边恢弘磅礴,一边静谧旖旎,漫天云霞上下相映。
这便是,幽界穹芜海。
漫天水雾中,小船笼罩在结界内顺着奔腾的瀑布飞速倾泻而下,后又猛地冲上汪洋。
“哦吼!”
宿尤畅快地欢呼着,对这番体验分外惊喜。
而坠下的一瞬间,巳湮下意识伸手拽住息衍的衣袖,引得他看了她一眼。
入了穹芜海,便算是入了幽界。
只是这幽界与巳湮此前所想,实在天差地别。若说妖界是钟灵毓秀之美,那幽界便是浓墨重彩了。
天空中流淌着光怪陆离的云霞,脚下海水纷繁昳丽,小船徜徉其间,竟似是置身于云京染坊里用来晕染焕彩流云纱的料桶。
下一瞬,她对自己这联想也有些无言以对……
可再往前走,她又发现自己结论下得太早了。斑斓绚丽并非幽界常态,只是在外围的穹芜海上。
随着小船继续漂流,旖旎的霞光淡去,天空慢慢暗了下来,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气。
又过了半日,小船靠着一个无人的礁滩停了下来。
“先在此上岸。”息衍说。
穿过重重礁石,三人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面,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树。
……
“幽界对外族较为排斥,此行我们需低调谨慎行事。”息衍叮嘱道。
两人慎重应下。
“幽界由无数岛屿组成,每座岛都有一颗‘岛心’,‘岛心’会记录在这座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又说。
“幽界皇族居于最中心的逐明岛上,周遭布有禁制,外族难以进入。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从外围的岛心入手,看能否找到与皇族之事有关的任何端倪,待寻到破绽,再从长计议。”
宿尤却不太明白:“为何要找皇族?我们又不是为了幽女而来?”
“焜凤是幽族阖族供奉的灵兽,若是普通幽族的亡魂,遗愿应当不至于与焜凤扯上什么关系。”息衍看向他。
“你觉得,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百姓,他的遗愿会是传国玉玺吗?”
宿尤张张嘴:“……说的也是。”
“再者,若幽女所言不假,幽界皇族应是发生了些变故。再结合焜凤图纹,我推测,这灵愿笺的主人,便极有可能是因此而亡。甚至幽女,也与灵愿笺有关。”
“……不过,我们还是要先找到灵愿笺之主。”
另外两人毫无异议。
对巳湮来说,灵愿笺与幽界、幽族自己皆知之甚少,自然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而在宿尤看来,则仅仅是因为动脑筋的事,他向来不如息衍……
“那,岛心如何找?”巳湮问。
息衍抬眼环视一圈:“岛心形态变幻莫测,但不变的是它的根,根从何处扎下,岛心便在何处。”
“根?”
岛还有根?
“没错!”宿尤也走上前来,“根便是岛上的生机来源,一座岛只要根还活着,岛上生机便不会断绝。”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这方面,息衍拿手,交给他就好。”
两人:“……”
息衍抬步,在一处没有杂石乱草的地方蹲下,又伸出一只手按在地上。
源源生机之力从掌心向下、向外缓缓探去。
他闭上眼,悉心留意着掌下这座岛屿给予自己的回应。
突然,他神色一变,幽深的目光径直射向前方树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