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重回原州
时间转眼已至盛夏,原州的风却干燥且清凉。
巳湮数日前便到了此地,这是她头一次来离云京如此远的地方,也是头一次见到与云京如此迥异的风光。
高山雪原遥遥可望,近处又是抖擞的松柏林与绵延草甸。天地之间,空旷廖阔,苍茫中充斥着一股野蛮不屈的力量。
这般景色对久居云京的巳湮而言,说没有一丝震撼是假的。而此处的风土人情、民音曲调,也让她被倍感新奇。
以致于游玩闲逛了几日后,她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
……
原州城南的一条街上,孙记金银铺的招牌粗简地立着。
巳湮走进铺子里,环视一圈,只见四下摆了不少做工精巧的金银首饰,大小不一,有头饰也有手钏耳环,还有各色衣饰,可就是没有人。
“可有人在?”她扬声喊了一句。
“哎,这儿呢!”柜台后立刻响起一声应答。
巳湮循着声音走近了些,才看到柜台后露出了一个花白的头顶。再走近些,方算是真正看到那个正埋着头、专心掐丝镶珠的老者。
想来他方才应答时,也是手中动作未停。
“客人稍候片刻,待小老儿将这颗珠子镶好了便招待您。”老者叮嘱着,头仍是未抬。
巳湮倒无所谓等待一时半刻,便说:“您先忙。”
等候的时间里,她又在店内走了一圈,细细瞧着那些展示在外面的精巧首饰,也对客栈掌柜为何会推荐自己来这家金银铺更明白了些。
又过了会儿,那老者才总算忙完了手上的活计。
“不知,姑娘是要做哪样的首饰啊?”
他抬头看向这位紫衣束发的女子,只看她举止间的气度必是出身不凡,言语间便也不自觉带上些敬重。
巳湮回过头来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柜台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
“照着这个样子,你可做得出来?”
老者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登时面露难色:“这……”
“如何?”
“这是个,臂环?”老者问。
“正是。”巳湮点头。
老者抿着唇,拧眉端详了好大会儿,才迟疑道:“这臂环,且不说工艺十分复杂,只从上色上来看,应是需以上等黄金和玉石打造,小老儿这里恐怕——”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巳湮又拿出一个匣子放在了柜台上,示意他打开。
老者缓缓伸出手,下一瞬又“啪”地阖上。
他倒吸一口冷气,满眼震惊地看着巳湮。
“所需材料我已备有,你只负责动手,可能做得出来?”巳湮对他的惊愕无动于衷,仍淡淡问道。
老者低头又看了那图纸半晌,才说:“做,是能做得出来,只是……敢问姑娘,可是从外地来的?”
“是又如何?”
“那不知姑娘会在此地待上多久?这臂环工艺复杂,做起来恐怕需要月余,不知是否赶得及……”
巳湮闻言沉吟了片刻:“你做就是了,到时我自会来取。”
“哎,好好!”老板连忙应下。
原州地处大承西北,有不少行商走货的人路过此地,因此街边茶坊酒肆客栈之类的皆是不少。
从金银铺中出来,巳湮在路边寻了处茶坊歇脚。
今日已是中元节,正是当初在琢州时三人约定碰面的日子。
只是直到今日她才想起,他们似乎……忘记了约定碰面的具体时辰和地方。
罢了。
她心想。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所以此刻她仍坐在茶坊中优哉游哉地品着有些粗糙的凉茶。
可没成想,茶刚入口,便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呼喊。
“司姑娘!”
巳湮一挑眉,抬头看去,果不其然……
街头那个挥着手正一脸粲然的,不正是那个名叫“宿尤”的少年公子?
只是此时的他,一身粗犷豪放的本地人装扮,与他明朗的少年长相甚是违和。而他身侧的男子,依旧一袭青色考究长袍,头戴黑檀木簪,身姿颀长挺拔,如松如玉,格外地引人注目。
“司姑娘好巧啊!”
宿尤一看到巳湮也顾不上装花样了,提溜着衣摆一路小跑过来,坐下后又连忙让店家再上一壶凉茶。
“确实巧。”巳湮颇给面子地附和道。巧到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寻人手段了。
“我和息衍今早刚到,正说去哪找你呢!”
凉茶上来,宿尤抿了一口,下一瞬五官都皱在一起:“咦——这茶也太糙了吧!司姑娘你竟然喝得下去?”
巳湮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有些乐:“原州气候干燥,民风粗犷,所产茶叶也与南方的细腻清润不同,你可能一时喝不惯而已。”
“那你能喝得惯?”宿尤不信,明明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讲究。
“我初到时也喝不惯,这两日才勉强能入喉。”她说,“倒别有一番风味。”
宿尤听她这么说,便也强忍着不适,皱眉继续喝。
二人说话间,缓步走来的息衍也在另一侧坐下,听到这话便问:“司姑娘到了有些日子了?”
“原州风光我此前从未见过,便提前来领略一番。”
四目相对,许是因为许久未见,当下两人心中竟有些别扭。
息衍转开视线,顺着她的话望向远处:“确实天高云阔,与琢州等地截然不同。”巳湮也收回目光,提碗浅饮了一口。
宿尤好不容易将那碗苦茶咽下,吐了吐舌头,又问:“司姑娘住在何处?我们刚到,还没来得及找落脚处,正好咱们又能同住一家客栈。”
“我们要在此处停留多久?”巳湮看看两人,反问道。
宿尤闻言有些疑惑:“司姑娘你赶时间?”
“那倒不是,我或早或晚都可。只是既然同行,接下来如何安排我也要心中有数。”
这样啊……
宿尤看向息衍,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至多两日,”息衍回她,“有些私事处理,不会耽搁太久。”
巳湮点头,并无异议。
从茶坊离开,巳湮便带二人回了自己这几日住的原丰客栈。
原州来往商旅不绝,旅居住宿的生意也甚是兴隆。巳湮所住的,已算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可没想到宿尤前去询问时竟只剩最后一间上房了。
“客官,我们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呀,实在是没有更多空房了……”
面对他的质疑,客栈掌柜苦口婆心地解释:“今日是中元节,不宜赶夜路,但凡能找个店先住下的,都住下了!”
宿尤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便只好转头对两人说:“你们先坐着,我去附近的客栈再问问。”而后又对掌柜道,“那间上房,先给我们留着。”
“好好好!”掌柜忙不迭答应,倒不是怕这生意跑了,实在是这位小爷的力气着实有些大,案台都被他捶烂了一块儿……
另两人全程在旁一言不发,由着他折腾。待他走后,息衍才上前递给掌柜一片银叶:“赔桌子的。”
巳湮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
……
最终,宿尤跑遍了周围的客栈,也只找到一间空闲的上房,只能垂头丧气地回来告诉息衍这两天他们要分开住了。
可是——
“哦。”
他无动于衷地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宿尤:“?”
哼!
“要不,我搬去那处?”巳湮看他这副粘人的模样,想了想提议道。
“不用不用!”宿尤闻言,连忙推辞,“我开玩笑的,也就两天,凑合住嘛!”
息衍觑了他一眼,也说:“你无需管他。”
巳湮:……哦。
待三人各自安顿好,宿尤回了另一处客栈,天色已晚。
中元节的夜里,街巷寂静了许多,一些在街头点烛焚纸的百姓低声念叨着,彼此间也并不搭话。
夜空中弥散着烟火的焦味和被风扬起的纸灰,像诡异又哀怨的雪。
巳湮推开窗,静静看着这一幕。
原州作为大承西北的第一道防线,除镇守的军兵外,普通百姓也皆是遇战成兵。像二十七年前西庆大举进犯、兵民拼死守城的例子,在大承建国数百年来已有过数次,在原州漫长的岁月里更不稀奇。
所以此时,这些百姓祭奠的,不仅有他们在太平盛世中逝去的先人,也有因战乱可能死在了最好年华里的兄弟姊妹,或子女。
不知不觉间,圆月上中天。百姓们相继返家,街头重归寂寥。
巳湮回过神来,默叹一声,阖窗回去休息。
……
而另一边,息衍的窗户却是直开到东方既白时。
中元节,在冥界也是一年中的大节。
每逢此日,裁决部会对犯小罪小恶且诚心悔过的亡魂进行轻赦,冥差和冥使也会安排罪孽较轻且家人亲朋尚在的亡魂返还各界,探访亲友、重温故地。
而冥使在这日还有一项顶顶重要的任务,便是要谨防亡魂厉化。毕竟,亡魂归家后见到的,可能不只会有亲人的殷殷怀念,也会是苦痛、遗忘,和背叛。
息衍和宿尤选择今日返回人界,也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变故。如今看来,今年的中元节算是平安度过了。
……
第二日午时,息衍醒来不久,宿尤便也跑了过来。二人今日要办息衍口中说的那件“私事”。
“敕令冥使,即刻应召!”
这次他倒没多闲扯,见息衍已经休息好便念动召令,静候此地金冥使到来。
不一会儿,月白光环内走出一个原州装扮的糙汉:“金冥使赵放,应召而来,拜见少主、宿大人。”
“诶?赵放……”
宿尤眉头一拧,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那糙汉咧嘴一笑:“宿大人记性真好,正是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