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访旧时人
“还真是你?你不是在漱州吗!”宿尤反应过来,颇有些吃惊。
“回大人,属下月前刚刚调任此处。”赵放答道。
“啊……”宿尤神情瞬间戏谑,“虽说漱州也是人界大城,但原州毗邻妖界,你能调任此处,这算是升官了呀!恭喜你啊!”
“嘿嘿,多谢宿大人!”赵放耿直地挠了挠头,杂乱的胡须下竟透出隐隐的红。
“说起来少主与宿大人也知晓其中缘由,近日秦大人不正着令各界冥使严查煞气与邪兽。此前在漱州,属下曾将那煞气之事报予过秦大人,故而此番才被委以重任。”
“哦?”宿尤顿时收起玩笑之色,看向息衍。
“各界皆在严查煞气与邪兽?”
息衍沉吟问道,当日自己将重荒之事与义父说过之后,他只说无需自己操心,原来冥界已经有所行动了?
看来,此事果然不像他说的那般简单……
“回少主,正是。”赵放郑重拱手答道。
“可有何收获?”
“属下这边,目前尚未查到煞气与邪兽的踪迹,人界其他金冥使倒有零星几处发现,不过皆未成气候。至于其他各界,属下却是不知了。”
息衍听完没有说话,兀自垂眸沉思。
宿尤与赵放看了看他,又看看彼此,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等他再抬眸时,神情间却已经隐去了所有思量:“此事你按秦大人所说照办即可,本座此番召你,是想让你帮忙寻户人家。”
赵放一听这话,双眼霍得瞪大,一拳砸在胸口:“少主有令,莫敢不从!分内之事,属下不敢说‘帮’!”
“咚”的一声让两人都不禁一怔。
息衍突然觉得,眼前这位金冥使好像有些耿直得过了头。
他缓了缓语气,试图让自己更温和一些,说:“我需你寻的人家,姓祁,二十七年前家住城西骆驼巷,家中应是一对夫妻上有一年迈的母亲,膝下有一儿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如今也或许又添了新丁,但此子生于永延八年西庆攻打原州之时,不会有错。”
“你尽快找到他们如今住在何处,家中……过得如何。”
“是!”赵放痛痛快快地领命而去。
待他离开,屋内息衍与宿尤面面相觑,片刻后齐齐失笑摇头。
午饭是宿尤拉着息衍出门寻的一家街边小摊,简陋是简陋了些,味道却十足地道。
他本想寻那位司姑娘一起,敲门后才发现她已经出门去了,问了客栈掌柜,也说不知去了何处,便也只能作罢。
“看着挺清冷的人,竟这般爱往外跑?”他小声嘟囔着。
宿尤是个到哪都要尝尝鲜的性子,自然吃得畅快,息衍因为生于此地的缘故,对原州一直有几分好奇,细细品味下也尝出一些好滋味。
一顿饭算是吃得两人皆心满意足。
……
寻人这种事,对于冥使来说可谓信手拈来。待两人饭后回去没多久,赵放便带着消息来了。
“那户人家现下已不在城西骆驼巷,而是住在城东的孝义巷。”他说,“那边算是官宦吏员聚居之处,说是因为他们儿子争气,就是少主说生于永延八年的那个。”
“此子才干被原州守将赏识,得以在将军府做事,全家才搬过去的。”
“对了,此人如今已成婚生子,另外还有一个妹妹。”
“他家具体在孝义巷何处?”息衍又问。
“从忠厚巷上的巷子口进去,右手第三家,”赵放答,“门前还有棵榆树。”
“嗯,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
“可要我陪你一同去?”待赵放的身影从房内消失,宿尤问道。
息衍摇了摇头:“不必,你自去闲逛即可。”
他眸中一亮,行嘞!
傍晚时分,日头逐渐西斜,正是万家起炊烹饭的时辰。
息衍站在门口榆树下,迟疑了许久,才隐去身形,步入那方不大不小的三进院子里。
东侧的灶房内,年迈的老媪与一个手脚麻利的中年婆子正张罗着饭菜。
“胜儿今早出门还跟我老婆子说想吃酱羊肉呢,亏得我让他爹早早去买了些,不然可就吃不上咯!”老媪一边忙活一边念叨着。
中年婆子爽朗一笑,嗓音是原州人特有的嘹亮:“老太太您就宠祁大人,大人如今已经这般有出息了,可在您眼里啊,还是个馋嘴的小孩儿!”
“那可不!我家胜儿呀,就是再大的官儿,也是我老婆子的乖孙!”老媪语气中带着自豪,“胜儿可是福星呢!”
“是是是,老太太你都说过很多遍了,大人刚落地,咱原州便打了胜仗,祁老爷也平安归来了!”
“嗯!”老媪下巴一抬眉一挑,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
再往前走,是一道月亮门共游廊,里面是一处小庭院。
打扮齐整的中年妇人正扶着蹒跚学步的小女娃慢悠悠晃荡,旁边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笑眯眯看着,手中还做着针线。
三人身后又是一大一小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孩子。大的是个姑娘,身量正值抽条,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小的是男孩儿,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左右。
二人正在地上画的白线前挥着树枝“排兵布阵”。
“你错了,应当走这里!”小姑娘神情十分严肃。
“没有呀,爹爹说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打不过我跑没错啊!”
“哥哥说的是不错,可你也不能总想着跑呀!”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啊?那——”小男孩儿挠头,不得其解。
……
息衍环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略一思忖便拂袖离去。再现身时,已身处一宽敞肃正的演武场中。
正打量着四周,一队十人的军兵从旁走过,息衍想了想,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过去。直到步入内庭,才在一座四下空旷的轩阁前停下。
门内传来商讨军机事务的声音,有男有女。息衍无意探听,确定那人就在里面后,便踱步到一旁,静待商议结束。
而这一等,便到了日落月升时分。
当府内各处的灯笼一盏盏挂起时,房门终于打开,四男一女相继而出。息衍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相貌清俊、福运傍身的男子。
“将军,属下告辞。”
男子先拱手向身后高冠之人行礼拜别,而后又向同僚:“杨先生、程先生,告辞。”
“祁先生慢走。”三人也依次回礼。
……
一路上,这位祁先生步履匆匆,专心赶路,途中只在遇到个挑货郎时停下来买了个小布偶。
息衍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循街绕巷,直奔城东。
待回到家,他先是抱起踉踉跄跄奔来的小女娃亲昵了一番,又伸出大手揉了揉小男孩儿的头,直揉地他大声喊“爹”求饶。
哈哈大笑间,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围过来告状:“哥哥,祁远今日又耍赖!”
一时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时,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恰好回来,先前在灶房忙活的老媪与傍晚扶着女童学步的中年妇人、做针线的年轻妇人也已摆好饭菜,喊他们去吃……
息衍站在院中,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这阖家齐美、乐享天伦的一幕。
当年,从义父口中听闻自己的身世后,息衍曾问他,人界的爹娘没了孩子怎么办?他们会难过吗?
义父回说,他用抟土禁术还了他们一个福泽深厚的儿子,算做补偿,从身体发肤上讲,那个孩子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可饶是如此,多年来,息衍对这家人仍一直耿耿于怀。
虽然他不记得他们,对他们并也无太深厚的情分,却还是不忍这户将自己带到世上的人家遭受天伦离别之苦。
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也因此,当受命行走五界时,他便决定要来原州一趟,看一看……
如今,见他们过得和乐美满,息衍心中的最后一丝挂怀也终于可以放下。
而另一边,看着日头西落,在酒肆中坐了几乎整日的巳湮起身朝城东走去,最后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没多久,又有车轮声由远及近。
马车在门前停住,先是赶车的侍卫跳下来,而后是梳着妇人发髻的端庄女子。
可这份端庄,却在看到门前的巳湮时瞬间失色。
“你!”
乍然见到云京故人,杨知韶心中霎时间闪过无数念头,唇间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陛下反悔了?
还是此事被天机宫发现,天机宫不同意?
可若当真是天机宫在追查自己的行踪,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又怎会是堂堂大祭司?
且她又为何,会是眼前这副打扮?
杨知韶大惊失色的模样让一旁的侍卫立刻紧张起来,上前正欲拔刀,却又被她立刻拦住。
“住手!”
“许久不见。”巳湮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对侍卫的杀气则视若无睹。
“……你怎会在这里?”杨知韶深深吸气,袖中拳头紧握,终于问了出来。
巳湮:“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你。”
她先前让天机宫弟子查探过,那位“被关在冷宫”的杨妃当日离开皇宫后,便一路向西北而行,最终的目的地正是这原州城。
入宫前,她便在原州军中运筹帷幄,如今重获自由身,也一如巳湮所料,马不停蹄地重回故地。
听说,如今她正在原州守将帐下做幕僚。
“看我?”杨知韶更加莫名。
虽然她曾对这位巳湮大祭司十分不忿,但自从离开皇宫,重归这广阔天地,她已许久没再想起云京的人和事了。
如今再见到这位大祭司,才发现心中竟已经没有多少不甘和怨恨。
只是,她说来看自己?
杨知韶不明白,自己与她,曾有过交情吗?
“吾本凌烟阁上人,何须蹉跎没深宫。归来还作苍茫雁,万古山河拓青名。”
巳湮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随口吟了一首诗。
“你……”杨知韶又是一阵错愕,这首诗,是她初入皇宫时所做!
“是我让陛下放你出宫的。”巳湮这样说,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必为自己被人发现担忧。
“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当年误使你没入宫中,我一直心怀歉疚……原州天高云阔,确实不错。”
连番震惊之下,杨知韶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巳湮见此也不再说什么,留下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等杨知韶稳下心神再看过去时,巷口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而那厢,息衍从孝义巷中走出来,一抬头,却正与巳湮的目光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