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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界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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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阔空旷的明鹄台,处在天机宫正中央。

    以南,是庄正威严的天机宫正门和左右两座近百尺高的放鹤楼,以北,是副殿归雁宫和主殿阙准殿的裙楼,以东是天机宫众弟子修习居住之所,以西则是一处庭院,也是天机宫藏书阁——九重楼的所在。

    紫电一闪而过,巳湮现身于明鹄台上。

    路过的弟子习以为常地行礼,又走远。巳湮独自静立了片刻,随即醒过神来,向着西侧九重楼走去。

    天机宫位于秀鸣山之巅,可纵览云京全景。而九重楼又是天机宫的一处高位所在,可俯瞰几乎整个天机宫。一路走来,闲云缭绕,野鹤蹁跹,俨然世外高人之所。

    “师父。”

    巳湮在九重楼前站定,朝着顶层喊道。

    “吱呀”一声,楼阁正门开启,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巳湮抬步,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内。

    ……

    “准备好要走了吗?”

    九重楼顶,凭栏处一条长案后,满头银发的天机宫宫主将明,和蔼慈祥地看着她。

    巳湮走到他面前,席地跪坐。

    “今日,我劝陛下将杨妃放出宫,他答应了。如此,我在云京的因果算是做了个了结,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

    “那便好……你能了却这桩心事,为师也算松了口气。”将明说,“当年暴露你身怀神力之事,虽属不得已为之,却也着实是将你牵扯进这尘世之中,以致于这些年来让你面对各门派层出不穷的试探谋害。对此,为师一直愧疚难当。”

    “我与师父有师徒情谊,多年养育之恩我理应回报,师父不必耿耿于怀,于持心无益。”巳湮劝慰他说。

    将明一笑,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如今,你既已无牵挂,便尽早动身吧。”

    “我准备明晚便走。”

    “什么?”将明胡子一抖。

    为师虽说“尽早”,可也不必这般早吧!

    “今日,我还同陛下说了‘人治’之事,他或许还没来得及好好思索其中关窍。故而我想,或许此时离开一段时间,能让他更加正视此事。”

    巳湮不急不缓道:“若我仍然在天机宫坐镇,他怕是会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那成吧。只是此事涉及国策巨变,远非一日之功,不必操之过急。”

    “我明白,眼下也只是在陛下心中埋一颗种子而已。若要天机宫真正脱离皇权国政,怕是还要两三辈人徐徐图之。”

    她全局在胸的态度让将明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他笑道:“天机宫与大承皇权纠缠数百年,从我师父你师祖在时,便开始筹划退隐之事,近百年为师与先师收敛锋芒,潜心筹谋,才使天机宫从大承皇教退而成为如今只司国运占卜的小小神宫。”

    “没想到这最后一步,竟要由你来推动……”

    将明长叹一声:“当真是时也,运也,天道也。当年为师将你带回天机宫的时候,何曾想到,带回的,竟是能将我天机宫带离皇权泥淖的救星呢!”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远处一声鹤鸣传来,光阴悠悠,如浮云般慵懒。

    ……

    “对了,”将明突然站起身,从一旁的搁架上取了个古朴的檀木盒子递给巳湮,“前几日为师整理旧物时,发现了这个。”

    巳湮疑惑地接过,粗略翻看一眼,发现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盒子,最初应是以法术设下了禁制,只是随着光阴流逝,禁制已经松动。

    “这是何物?”她问。

    “应是不知曾经哪任宫主收藏的残卷,为师在里面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

    有趣的东西?

    打开盒子毫不费力,里面是几片支离破碎的竹简,巳湮将其轻轻拿出,只隐约可辨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上古……天人,分而治之,五界共存,人界……轮回……”

    寥寥几字,似是记录一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她狐疑地看向将明。

    将明拿过镇纸,漫不经心地敲着手心:“为师觉得,这位不知名的宫主应当不至于闲到将一段胡扯的话,如此郑重地珍藏起来。”

    巳湮再度垂眸,盯着那竹简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竹简背后那段朦胧的传说看个透彻。

    “当年你降世之时,为师便怀疑你的来历,寻常人便是再天纵奇才,也不会如你这般。”

    “直到发现此物,一切便豁然开朗了。”他说。“倘若这天地之间并非只有人界,那你的身世便可柳暗花明。包括天机宫在内的诸多修仙门派之所以会存在,便也说得通了。”

    巳湮仍是沉默。

    将明继续道:“为师想着,你既然本就决定离开,那这或许也是你探寻身世的一个可能。只是如何才能找到这竹简上所书的‘五界’‘天人’,便只能看你际遇如何了……”

    翌日深夜,熟睡中的闻人旻被侍者急忙喊醒。

    “陛下陛下,不好了!天机宫弟子来报,大祭司遇刺身受重伤!”

    被扰了好眠的闻人旻原本正烦躁不已,听到这话猛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陛下,大祭司遇刺受伤了!”

    “怎么可能?!谁能伤她!”闻人旻急忙起身更衣。

    “来报的天机宫弟子说,刺客当场毙命,但大祭司也被刺客得逞,遭了毒手!”

    “走!”

    飞快换好衣服,闻人旻顾不得与皇后说句话,便大袖一甩,步履匆匆而去。

    天机宫的一处偏殿外,众弟子齐齐聚集,鸦雀无声。

    巳湮平日并不住在这儿,只是她的云磐殿位于天机宫后一个离群索居的山头,寻常弟子难以登上。故而,这日遇刺后,她便被暂时安置在了这处偏殿。

    此时,弟子们神情凝重地候着,空气静得仿佛一根紧绷到随时会断的弦。

    闻人旻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形。

    “如何了?”他扯过一个天机宫弟子慌忙问道。

    那弟子被人忽地一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是闻人旻又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快说,里面如何了?!”闻人旻厉声再问。

    “回陛下,宫主已进去多时了,现下情况还不明朗。”

    “将明宫主也出来了?”

    她的伤势竟真的这般严重吗……

    正说着,偏殿的大门打开,将明从殿内走了出来。

    “将明宫主!”闻人旻大步迎上去,“大祭司如何了?”

    “参见陛下。”将明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可手刚抬起便被闻人旻拦下。

    “宫主不必多礼!”

    将明见此笑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巳湮并无大碍,休养些日子便好了。”

    “当真?”

    “陛下放心。”将明微笑颔首,才向殿外候着的弟子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弟子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是。”

    待众人散去,将明又对闻人旻劝道:“劳陛下深夜前来,如今巳湮已无大碍,陛下一早还有政事处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可是朕想等——”闻人旻还要再说,看到将明笑而不语的眼睛,又不由停下。

    对于这位历经大承三朝帝皇的将明宫主,闻人旻心底总有些难以抑制的敬畏。

    依稀记得幼时曾听父皇与母后闲谈时说起他。当时父皇便说,将明大祭司称得上“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性坚韧,颇有城府。

    如今看着这双眼睛,闻人旻耳边又响起父皇当年的话,他不太安心地看看殿门,又看看将明,最终也只好告退。

    “巳湮身体与常人不同,此番受伤须得闭关好生休养,故而今后恐怕有段时日不能出面为陛下效力了。”

    “陛下若有所需,差人寻我即可。”将明仍是那副谦谦君子之态。

    “那就有劳将明宫主了,请大祭司好好休养……朕,便先走了。”

    将明慈祥颔首,不再言语,目送闻人旻离开。

    回宫后的闻人旻无心再回寝殿,遣退侍者独坐在承洗宫案前,面上难掩失落。

    他早该明白,自己和她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正如当年自己身为太子,而她常常独自行走于天机宫中一样……

    闻人旻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巳湮的情景。

    那时他不过十岁,父皇突发重病,御医们全都束手无策之际,母后派人去天机宫请来了将明大祭司。

    那日,众人头一次在将明大祭司身后看到了那位清冷漠然如神山皑雪的少女,也就是如今的巳湮大祭司。

    被立为太子后,他得以时常随父皇出入天机宫,也开始踏足这大承传闻中神秘玄妙之所在。

    当时,他对这位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的少女总有着莫名的亲近之意,每次前往天机宫必会缠着她、陪着她。

    初时,他和父皇母后也都以为这是少年慕艾,考虑到自己身为太子和她身为天机宫弟子的身份避讳,他开始刻意疏远她,并在父皇母后的安排下与宫窈相识相爱。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自己对她并不是以为的那样。

    可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情感呢?

    是对她遗世风华的仰慕,对她强大神力的崇拜,还是对她茕茕孑立身影的怜惜与爱护?

    自己早已分不清,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但都不重要了,因为两人早已渐行渐远。

    后来,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受万民敬仰。而自己,也成了深陷朝堂权势之争的帝王……

    ——“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治国,也终究治的是万民之国。以神意治人世,兴许是在本末倒置。”

    天色将亮时,睡梦中的闻人旻霍地睁开眼。

    这话究竟何意?

    她当日为何会这样说?

    她当真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休养吗?

    许是凌晨时分思绪更加清醒,闻人旻越想越觉得昨日遇刺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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