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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朝堂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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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承国当今皇帝闻人旻,时年二十五岁。

    而他初初登临帝位时,不过刚满十六。

    彼时先帝闻人槊因病驾崩,临终前授令天机宫巳湮大祭司传位太子闻人旻,并命四位顾命大臣从旁辅佐。

    闻人旻登基为帝守孝期过后,便依巳湮大祭司“迎顾命大臣家人入宫以为制衡”之言,选了四位大臣的子女入宫,为妃,或为随身护卫。

    其中,太傅宫叙之女宫窈,因与闻人旻算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被迎入后宫立为皇后。而大将军杨培安因无子便也将二女儿杨知韶送入宫中,成为贵妃。

    历朝历代,幼帝当朝之时便是权臣当道之机,此番亦不例外。

    闻人旻虽自幼跟随先帝学习帝王之术,却还未待培植起自己得心应手的亲信便仓促登基,故而多年来颇受掣肘,顾命大臣中也有人渐渐生了私心。

    其中,尤以大将军杨培安一派最是明目张胆。

    只因贵妃杨氏,诞下了闻人旻迄今仅有的两个儿子。

    这便要说到皇后宫氏了。

    宫窈身为太傅之女,诗书造诣与德行修养可谓出类拔萃,入宫前更是云京才女之首,这也正是当初闻人旻提出立其为后,顺利得到朝堂认可的原因所在。

    然而宫窈嫁与闻人旻数年,除大公主闻人盈和曾意外滑落的一胎外,便一直未有所出。反倒是贵妃杨知韶先后诞下了皇长子闻人渠、皇次子闻人瓒。

    于是,随着两位皇子渐渐长大,一向颇有主见、性格强势的杨知韶不再甘于贵妃之位,大将军杨培安自然亦是如此。

    朝堂之中,“废后改立”之声甚嚣尘上。

    终于,在新岁大典月余后的一次早朝,杨派再提废后一事。

    闻人旻早已厌烦了他们的一再逼迫,本想如以往那般搪塞过去,可杨派此番似乎打定主意,软硬兼施,势必要闻人旻当场给个准话。

    往常,宫家一派对此事多持坐阵态度,毕竟皇后是宫家之人,如今被人以子嗣为由加以指摘,宫家辩无可辩,靠皇帝出面挡下更合适些。但这一日,在杨派的咄咄逼人下,宫派终于也坐不住了,与其当堂争辩起来。

    一时间,太璋宫内众口嚣嚣,沸反盈天,不似朝堂,更似菜场。

    ——“他日,若杨氏一派再以废后之事相逼,陛下可遣人前来,我或可相助。”

    焦头烂额之际,闻人旻突然想起新岁大典那日大祭司说过的话,连忙朝一旁亲信侍从使了个眼色,令他赶紧去请大祭司。

    ……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于殿外求见!”侍从刚走,一金甲卫便进殿通报。

    早朝上如此“热闹”,皇后宫窈在后宫自然也已听闻,顾不得换上朝服,便急匆匆赶来。

    听得这话,喧闹的朝堂稍稍安静下来。高座之上,闻人旻平复着心神:“快宣!”

    不料这名金甲卫刚领命而去,另一人又进来通传:“启禀皇上,贵妃娘娘于殿外求见!”

    闻人旻:“……”

    两位主角的到来,结束了混乱无序的争吵,也让这场废后之争撕掉了最后一层遮拦。

    皇后宫窈入殿后,眼神匆匆看过眉头紧蹙、须发花白的父亲,又与高座上的闻人旻四目相交。二人夫妻多年,刹那间已心领神会。

    如今正是闻人旻在朝中树立威望、重掌皇权的紧要时机,若此番杨派逼其废后重立的企图得逞,近十年内闻人旻再想摆脱杨派控制,几乎是痴人说梦。

    故而,对于这后位,他们夫妻绝不能退!

    贵妃杨知韶入殿后也与杨培安对视一眼,泰然自若地向闻人旻行礼后便站到一旁。

    见她这般动静,宫窈心中愈加警惕。

    这位贵妃自幼随父杨培安在边塞民风彪悍之地长大,性情向来争强好胜。更听闻她入宫前还曾在军营出谋划策,心机城府颇深。现下这般从容,怕是已然胜券在握。

    杨知韶确实已经成竹在胸,今日亲自过来,一是以防万一,若有差池好及时应对,二则,也是为了能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皇上废后另立的圣旨。

    “陛下,请听臣妾一言。”

    就在百官心怀犹疑之时,宫窈来到正中位,昂首道:“臣妾在陛下初登帝位之年,便有幸得嫁陛下,享我大承皇后尊位,而今已近十载。”

    “臣妾自幼得父亲谆谆教诲,深知一国稳固之根本,便在君臣齐心。我大承邦安国兴,是陛下与百官所愿,亦是臣妾日夜守望之事。如今,陛下与百官竟因臣妾生龃龉起争执,实乃臣妾身为一国之母之大过!虽说子嗣由天命,非臣妾所能定,然今日之事皆因此而起,臣妾无可辩白!”

    说到这,她肃然跪拜:“若能以皇后之位换陛下与百官和睦齐心,换我大承朝堂清明,臣妾,绝无怨言!”

    一番陈词,大义凛然,既彰显了一国之母的气度,却也暗搓搓地给杨派定了个挑动朝堂争端、致使君臣不睦的罪名。

    且宫叙曾为太傅,在朝堂也颇有威望,一些中立之臣此时更不好再站在他们对立面。

    闻人旻快步走下御台将她扶起,语重心长道:“皇后心意,朕自然再明白不过。”二人相偕走上皇座,他又朝殿下众臣道,“爱卿们为国祚计长远之心,朕也知晓。”

    “然朕与皇后正当鼎盛之年,朕觉得,嫡子之事大可不必急于一时,众卿以为呢?”

    可惜这般温和,并不能震慑心有所图之人,尤其是那些看着他少年登位的心有所图之人。

    “陛下正当鼎盛,自然子嗣无忧,然皇后娘娘……臣斗胆,娘娘自五年前至今,可是再未——”杨培安话未说完,意思却已毫不掩饰。

    这番话出口,杨培安对皇后已是毫无敬意。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宫窈被这再次揭开的伤疤瞬间刺得面色惨白。

    “杨培安,你放肆!”闻人旻豁然站起,大声怒喝。

    杨培安面上却不见丝毫惶恐,只敷衍躬身:“臣失言,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闻人旻气得双目通红,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这场争论至此,闻人旻已是节节败退,除了甩袖子狼狈离开,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应付。

    ……

    “呜——呜呜——”

    突然,三声雄浑急促的角声传来,太璋宫所有人脸色骤变。

    因为纵观整个大承,这独特的角声只属于一人,那便是天机宫大祭司。

    角声未落,一道紫光便倏忽而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不待反应过来,那人已在御台上站定。

    她背对众人,玄紫色的广袖袍服上,金色丝线绣成的星辰风雷图纹精美神秘,敛藏着难以言喻的玄妙。

    挥袖转身,清冷的眉眼平静无澜。即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往那一站,便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如同无悲无喜的九天神祇。

    漠然如水,又睥睨众生。看似慈悲,却又似无情。

    “大祭司!”闻人旻起身快步走向她,眉眼间难掩喜色。

    “陛下。”巳湮颔首回应。

    “参见大祭司!”包括皇后在内,满朝文武齐齐俯身行礼。

    “嗯。”巳湮随意应了一声,“方才,此处是又再为废后之事喧嚷?”

    一句话让众人的心瞬间被提溜了起来,杨培安和杨知韶更是心中一紧。

    莫非这最后关头,大祭司竟要插手!天机宫不是一贯只占吉凶不问政事吗?最起码,不会在明面上过问。

    “正是。”闻人旻略显尴尬。

    被臣子在早朝上逼到这份上,还要向她求助,自己这皇帝当得委实丢人。

    “贵妃也在。”巳湮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而是看向御台下默不作声的杨知韶。

    杨知韶微微屈膝行礼,算是回应。

    没有人知道,对于这位年岁不过廿七、却身负神力得万民敬仰的巳湮大祭司,杨知韶心底一直有种无法言说的妒意和恨意。

    妒她同为女子可受天下爱戴,恨她一句话便毁了自己的人生!

    当年,若非她向皇上进言“迎顾命大臣家人入宫以示恩宠”,自己也不会被父亲一封信从边关喊回云京,又被送入这了无生趣的深宫之中!

    若不是被送入深宫,自己就还是那个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得兵将敬重的女军师,而不是屈居宫窈之下、只能仰她鼻息的区区贵妃!

    更不用每每见到她这个这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便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被踩在泥里灰头土脸的自卑!

    种种不甘在她的心底犹如跗骨之蛆,日复一日,无法逃脱,更无法化解,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结,让她一见对方便烦躁不已、冷静尽失。

    于是,即便知道所谓“废后另立”不过是父亲野心作祟,拿自己做筏,她也甘愿顺水推舟!

    而此刻,这股烦躁再次上涌,杨知韶突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问了个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问题。

    “大祭司认为,我,可配得上皇后之位?”

    她自幼在边关长大,才智谋略样样皆有,十八岁入宫前便已辅佐父亲立下汗马功劳。杨知韶从不认为,皇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多年循规蹈矩、大家闺秀的宫窈做得,自己会做不得!

    然而对于她的问题,巳湮却只像听到稚童气话般,付之一笑。

    这一笑,却无异于在杨知韶的心头火上又浇了桶热油,她更加气急败坏:“怎么?大祭司莫不是要说,是天意要让她宫氏为后?”

    完了!

    这是杨培安现下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一直将女儿养在边关,才使她只草草听过有关巳湮大祭司的传闻,以致于如今竟敢当面出言不逊!

    太璋宫内顷刻间威压弥散,百官只觉心中阵阵发颤,忙不迭跪地俯首。

    巳湮耐心不多,也并不想与她争论。

    “贵妃,你需知晓——”

    她幽幽开口,那声音裹挟着灵力仿佛从天外而来,清冷高远,一遍遍回荡在大殿中,余音阵阵。

    “‘母仪天下’四个字,不是你生两个儿子便当得起的。一国之母,与排兵布阵,更不相同。”

    ……

    时隔多年,巳湮大祭司再度生怒,且是在太璋宫早朝之上,这足以将“废后改立”的火焰在最旺盛时彻底摁灭,连个火星也未曾留下。

    这日之后,杨培安便被禁了足,杨派其他人等贬谪的贬谪、罚俸的罚俸。贵妃杨氏亦被打入冷宫,自此无人问津。

    朝会散去,在闻人旻处理政事的承洗宫内,他与巳湮再次对坐手谈。

    大难过后,闻人旻喜笑颜开:“多亏大祭司力挽狂澜,朕与皇后才不至于遭受大辱。”

    “陛下言重。”

    “大祭司不必过谦,这大承若没有大祭司与天机宫,朕还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巳湮执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俄而又垂眸问道:“……陛下可曾想过,若当真没有天机宫,该如何治理天下?”

    “嗯?”

    闻人旻一愣:“大祭司何出此言?”

    “莫不是担忧朕会鸟尽弓藏?!”

    他连忙放下棋子,正襟危坐:“大祭司万不必有此担忧,朕与我大承历代帝皇一样敬仰天机宫与诸位大祭司,视尔为大承国柱,绝不会妄加揣测!”

    “我并未担心陛下有鸟尽弓藏之意,”巳湮语调不急不缓,“只是近日时常在想,这立国之本、治国之策,究竟该是天机宫和天意,还是陛下与百姓?”

    “毕竟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治国,也终究治的是万民之国。以神意治人世,兴许——是在本末倒置?”

    闻人旻默然,凝神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便到此吧。”巳湮放下棋子,起身,“对了,还有一事要劳烦陛下。”

    “你说。”

    “若杨妃愿意,望陛下能赦免其罪,放她出宫,自此改名换姓,还她天高云阔。”

    可在高山翱翔的鹰雁,不该沦为金丝笼中的燕雀。

    “……好,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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