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上次踏进校门还是大三下期,想不到,这次就是大四下期了。
孟欲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是该侥幸,还是感慨。
还是熟悉的寝室楼下,还是将近傍晚八点的时分,还是那个美丽的熟悉身影。
“欲欲!”
“来了!”孟欲拉着比以往都轻了不少的行李箱,一鼓作气跑到了舒荔身旁。
舒荔的行李箱把握在她自己手里,而不是霍屿或者,顾寒山,仅仅是她一个人,一切就像回到了大一上期。
孟欲想着出了神,就站在舒荔身边,没有说话。
“想什么呢?”舒荔碰了碰孟欲的肩,让她快别发愣了。
有可能,她是想到了过去吧。
舒荔这样想着,但什么也不再说。
两人都再熟练不能地将行李箱拖上了宿舍楼。
大概知了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大概秋风也被通知准备换任。一场仿佛会令城市颠倒的暴雨后,海风中能嗅到一片寒凉了。现在是九月中旬。
走到大学路的尾巴上,好多人都走出了校门,四处实习。校园里那些熟悉的面孔越发稀少。
孟欲他们也不例外。这学期,是时候把所有学业都作个妥善的了结。之后,像夜行百鬼一样,走向一鼎群魔乱舞,浩荡沸腾的社会熔炉。想到自己这么悲观的念头,孟欲无奈地笑了笑。
舒荔和霍屿打算去同一家海洋资源公司面试。
本来舒荔问孟欲是否想要同去,后来听说那里限招两个名额,孟欲就婉拒了。
王宇成已经打算接手经营他爸爸的海洋馆。
陈诺则跟随陈教授继续留校深造。
孟欲走到学校的一条分叉口,忽然驻足不前。
她茫然地朝各方看了看,却作不出抉择。
来往的学生们不免用奇怪的眼神观察这个站在这里发呆快十五分钟的女生。
不过,毕业季,这样走着走着忽然呆住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孟欲没有顾来往行人,她双眼眼神涣散,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谁也不在了。
江忤,已经淹没在了人潮里。
顾寒山,还在白色的病床上沉睡。
舒荔和霍屿,此刻应该正在某栋大厦里为着面试忙前忙后。
陈诺,正在陈教授的讲座席侧,认真地记录着他的谈话。
王宇成,可能正在领着小朋友们走过那条幽长的水蓝隧道。
甚至就连禾霁,或许现在也在某一个地方,做着自己目标清晰的事。
只有她,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海的热爱。
或许是在一片海里发生了太多故事,她的心绪屡屡搁浅。亲爱的海豚们已与她断了感应,如今,残留的只有倦怠。
可如果不作出抉择,二十几岁便待在家中,整日只知吃饭睡觉,那她的父母会如何作想,她的朋友,她自己又会对自己怎么想?这么多或苦或乐的年岁,难道都要当作一场泡影吗?
或许,强迫自己做出一个无谓的选择,并不是做不到的事。
一瞬间,楚楚姐在课下闲谈时介绍过的那家总部设在本市的海洋生物公司,闪入了孟欲的脑海。
对,既要留在镜海市,又要符合自己专业特点,最后还希求得到一个多半体面的未来,这家公司无疑是最佳选择。
孟欲捏了捏拳头,相当于为自己这个想法签字盖章,随后重新迈开步子。
也许很多事,走在路上停下来将它想清,之后再走接下来的路,也称得上一个好选择。
面试日。
孟欲站在一家宏伟的大楼最底层,一股压迫感向她袭来。
踩着还不适应的带跟的鞋,孟欲努力保持体态,在心里呼喊着快些来个引导人员解救她。
终于,遇见面试引导的工作人员后,孟欲跟着他乘着电梯到了二十一楼,彼时办公室外已有两个肤白貌美的姑娘和一个看上去蛮清爽的小伙子在那里等候了。
看到他们散发自信的模样,孟欲的心里漏了一拍。
坐在冰凉的铁排椅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轮到她了。
其实,孟欲已然忘记自己是怎么走进去,如何坐下来,又是怎样去回答那些奇怪刁钻的问题。等她刹那回神,她整个人已经立足在大楼底层的玻璃门前了。
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那里候车的一大群人像蜂群般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左右踱着步子,始终围绕着一个无形的中心运动。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刺耳的喇叭声偶尔从风驰电掣的空气摩擦音中脱颖而出。
清晨出来买菜的老人们此时慢慢地走向了回家的方向,面露焦急的白领年轻人和他们擦肩而过,仿若两个世界的各自秩序出现了纰漏,得以在同一时空出现交错。
孟欲最近总是容易陷入沉思。等到她再度清醒过来,打开手机屏显,多半会发现将近半个小时就要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
应该是出神时错过了自己那班车,因为一直等了四十分钟,孟欲才最终登上驶向学校的公车。
晃悠一路,正午微醺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车窗玻璃上,让人生出打盹的欲望。
在学校的车站下了车,还没走进学校大门,孟欲就接到了舒荔的电话。
“欲欲!我有一个supersurprise要宣布!今晚咱们校外聚餐,霍屿请客!地址和时间我马上发你!”
孟欲还来不及说什么,舒荔就兴致勃勃地挂断了电话。
估计是她或者霍屿提前结束实习,进入正职吧。孟欲双手摩挲了会儿手机外壳,最终决定不再麻烦地回一趟寝室了,直接再坐上一辆公车,前往约定地点。
公车慢慢地行进,为了省些路费,孟欲愣是忍着腰酸背痛,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饭点附近。她大概也忘记了这段路程如此远,选择公交实在是受折磨。
也不知道舒荔怎么把这顿餐约在了三点整,这个既不是午餐,也不算晚餐的别扭时刻。
孟欲的脚后跟已经被这小高跟的细带子磨得发红,她一直寻觅写着大招牌的店铺,却没有收获一丝踪迹。
终于,她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坪前。
眯着眼,孟欲终于看清尽头那块害羞的小小招牌。费这个劲,可算找到了。
向草坪深处走近,映入眼帘的便是几组露天的圆桌,上方有红白相间的篷布遮挡日光。
霍屿、舒荔都已经坐在蓬下的阴凉处,向她招手。
“欲欲,是不是鞋子不合脚,我看你走路磕磕绊绊的。”舒荔一眼就注意到了。
“合脚倒是没问题,应该就是还没习惯,多走走就好了,”孟欲摆摆手,接着问,“所以,还有谁要来?”
“陈诺。”
“就没了?”
“再等等看吧。”
舒荔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及时止住了。
不一会儿,陈诺就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嘿,这儿也太不好找了,不过也像你俩,古灵精怪的风格。”陈诺一坐下来,就抽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应该也是从学校赶来的。
“为什么这么早就约起来了,还不太饿呢。”孟欲单手撑着脸,嘀咕着。
“呕吼,大家都来了啊!”
听这中气十足的男音,大家都侧过脸,笑眯眯地看着走来的王宇成,真是小老板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久没有大家都到场的聚会了。孟欲在心里思忖着。
“好啦,人大概到的差不多了。咱们先宣布一个好消息。”舒荔故作神秘地看了看霍屿,霍屿便心领神会地开口道:
“今天正好是我们俩实习期满一个月的日子。按道理我们要实习期满三个月,才能知道录取结果。“
“下面的我来说!”舒荔迫不及待地揭晓答案,“结果今天,我们部门主任骂走了除了我俩以外的最后一个实习生!也就是说,只要我俩不招骂,这工作就稳了!“
“你俩,这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啊。”王宇成仰靠在座位上,调侃道。
“嘿嘿,没办法,人在江湖飘嘛~”霍屿对着王宇成抛去个眼神。
“不过呢,我们今天也被告知,现在市场部和外贸部都缺人手,所以我们两个月后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被分配到两个部门,而那个被分配到外贸部的人,必须外调三年。”舒荔有些低落地说着。
“那这算什么好消息?”陈诺显得颇为扫兴,显然,一旦开始“异国恋”,这俩人的感情算是要面临这几年来最大的挑战了。
“除非,还有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消息,能把你们这个负面信息压过一头。”孟欲鼓了鼓嘴,嘟囔着。
舒荔对着孟欲露出微笑,两只眼睛又变为月牙弯弯,仿佛幸福快要从她的周身溢满出来。
“我们欲欲,是未卜先知的仙女吗?”
舒荔起身,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圆桌对面的木门处,弯了弯腰,敲了敲木门板。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那里并没有动静。
正当孟欲等得有些难熬,想认真一点,把身子坐直时,木门处的条纹帘被掀开了。
只见一个少年,迎着阳光的方向从帘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本就并非深黑的发色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出深栗色的光泽。
高高直直的身量,只是在那里站着,就足够赏心悦目。
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来,眼睛笑得弯弯,面颊上仿佛撒上了金粉,整个人都融入了光芒中。
“我们的阿山,回来啦!”
舒荔亭亭站在少年身旁,笑眼盈盈,热烈鼓掌。
大家则在愣了十秒左右后,一起起身,激动地上前和他拥抱起来。
“奚哥。”
“霍屿。”
“成子。”
顾寒山抿着嘴,淡淡地笑着,在拥抱后一个个准确地喊出了姓名。
最后只剩下孟欲。
孟欲并没从孟母那里得知任何顾寒山好转,甚至是出院的消息。眼下少年已经将走到不到五米远外的阳光里,一切都像一场装在泡泡里的小巧的梦。她的眼泪随着起身已经涌上来,此时被她压抑着含在眼眶里。
“这”
顾寒山看见不远处站起的女生,微微张开双手,却转头看向了舒荔,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样子。
舒荔掩盖着惊讶地快步上前:
“阿山,睡着的时候肯定不少想念我们孟欲吧!”
顾寒山听完像负担卸掉一般,淡淡笑着:
“孟欲,孟欲。来,孟欲。”顾寒山再次敞开了怀抱。
孟欲的两颗眼泪不打招呼地落了下来。
她勉强地笑着,走到顾寒山面前,想要努力辨别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否熟悉。
而顾寒山却闪躲着,一直看向别处,用力地抱住她后拍了拍她后背,干净利落地放开了她。
舒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的心中充满了狐疑。
虽然顾寒山的大脑有损伤的可能性,但经过测试后院方不是说没有任何问题吗?难道是他们尚未发现他的受损部分,比如关于孟欲,他真的记不太清了吗?
舒荔试探性地发问:
“阿山,那天还是你跳下灯塔去救孟欲”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寒山生生截断了: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我记得孟欲的,我们一起去雪山上旅游过,是吧!还有海边,也玩过来着。我记得的。”
顾寒山最后额外清晰地说出她的名字,比表演更令人察觉苦涩,比真切更让人难以接受。
大家都不作声,一致默认了顾寒山对孟欲印象模糊的事实。
而孟欲和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浅浅笑了一笑后,再无表情。
舒荔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但一切还是只有按照原计划推进,打破这份隐形的尴尬。
“好了大家,现在咱们是真真正正地齐聚了,假如我和霍屿两个月后实习成功结束,也许其中之一就不能参加毕业典礼了。所以,我们俩打算现在就举办一个独属于我们几个的毕业派对。”
大家有些哭笑不得,说到底是用笑容纾解已知未来的伤感。
“说是派对,那就是某些人总喜欢夸张,”霍屿无可奈何地看了看舒荔,“咱们人也不太够,所以主要是玩几个游戏加吃晚餐。但是,但是——我们的游戏都是我和舒荔精心筹划的,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大家有没有,已经兴奋起来呢?”此时他的面部表情早已切换状态,洋溢着激动的神情。
大家面面相觑,八秒后附和性地点了点头。
“好!”
两人小跑进方才的木门里,搬出了一个大木箱。
“来来来。”
大家走上前,往木箱里探头看去,拿出了几个大家伙。
“铛铛铛铛~这就是巨型泡泡管。”舒荔先是就其使用做了一个简单演示,随后拍拍手,“我们分为两组,一组是捕捉组,一组是逃脱组。一会儿,老板家的小朋友会帮我们敲鼓,我们就只管躲,等到鼓声停的时候,逃脱组就不能再动了,而捕捉组就必须在他们所站的位置用尽最大努力,用巨型泡泡套住逃脱组的人,如果计时结束泡泡套住了对方并且没有破碎,那就算捕捉成功。最后根据捕捉和逃脱个数,胜出的组就有机会要求失败组的任一个人为她/他做一件事,怎么样?说实话,我太佩服我自己这个创意了!“舒荔期待地搓了搓手,看到大家都意兴甚高的模样,开心地说:”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分组!抽签!”
说罢,她又从木箱里拿出了抽签道具。
“okok,我现在宣布,捕捉组的组员有舒荔!哈哈,王宇成!以及,顾寒山!那剩下的就是逃脱组了。弟弟,你准备好了吗?”
舒荔把泡泡机发给了捕捉组,然后和店家的小儿子交换了手势。
“一共三轮,现在,开始!”
几个大学生就像回到小学时代,玩起了你跑我追的游戏,鞋子踏踏实实地踩过草皮,暖暖的风吹拂起发丝,但谁也没觉得幼稚,反倒是感受到阔别已久的,纯粹快乐。
第一轮鼓声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
看样子三个捕捉组的离三个逃脱组的人都有不小的距离,最后,逃脱组顺利得到三分。
第二轮鼓声起。
孟欲正看见霍屿在躲舒荔,却没发现王宇成就站在他身后,正喊出“霍屿”时,鼓声停。
王宇成乐呵呵地,从身后轻而易举地将霍屿套进了大泡泡里。
另一边,顾寒山则得意洋洋地将隔他两步的陈诺套进了大泡泡里。
现在逃脱组四分,捕捉组两分。
只要最后一轮逃脱组不是全军覆灭,都能轻易胜出。逃脱组三人还是拿出了提前胜利的得意架子。
第三轮鼓起。
孟欲一直在躲着王宇成,偶尔四处瞟时,有一瞬间发觉并没有看到顾寒山的身影,但她躲王宇成都来不及,也就无暇思考了。
跑了好久,孟欲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鼓声停,孟欲看着甩开王宇成的距离,心满意足地叉着腰,对着他莞尔一笑。
可奇怪的是,王宇成套好误打误撞跑到他身前的陈诺后,也返给孟欲一个神秘微笑。
孟欲心生疑惑,她看了看被舒荔套好的霍屿,却怎么也没看到顾寒山。
刹那间,又是曾经如同电流那般奇异的感觉穿梭过她的脊梁。
她一下转身,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寒山。
“你,你怎么到这儿的?”
“我就一直待在这儿,没动啊。”顾寒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孟欲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要是他真在这儿,自己怎么可能看不见那么高一个人,还一直往这边跑。
孟欲垂着眼,盯着两人的鞋。忽然,她发现顾寒山用手扭开了泡泡机,她一下抬头。
就在她仰起头的一瞬间,顾寒山扬起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薄薄的泡泡就从孟欲的头顶直接笼了下来,直到鞋底。
顾寒山袖口的松针清香扫过孟欲的鼻尖,很快就消失了。
顾寒山套完后站起,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注视着孟欲。
自然的阳光将薄薄的泡泡壁障解析出七彩的光泽,通过它观察这个世界,梦幻地仿佛自己已是一只独角兽,拥有带着甜美色彩的鬓毛和犄角。
顾寒山和孟欲之间不过三十厘米,一瞬间,仿佛除了这泡泡外,什么阻隔都不存在。
孟欲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海边游戏时,顾寒山还直接让了她,而现在,他是真的记不清她了吧。
顾寒山看着眼前的女孩嘲解地一笑,心忽然被人捏紧一般难受。
他皱起眉,看着远处小孩子即将落下的鼓槌,两秒后,还是伸出右手食指,直直地伸向孟欲的额间。
泡泡不动声色地破了。而他的手指也是见好就收,并没有触及到她的肌肤。
“啊,怎么是平局啊!”舒荔望了一周遭,不情愿地挥动着泡泡机,却遭到了霍屿的嘲笑:“你现在就像一只喷火的小猪。”
“小心我捶你。”舒荔伸出拳头以示威慑。
这边,谁也没有瞧见顾寒山最后的动作。而听见鼓声后,顾寒山也只是直接走开,不再同孟欲说什么话。
孟欲有些没有弄清。
所以,是记得她,却假装忘了吗?
还是不记得后,一瞬间又有印象了?
又或许,都是她自作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