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七里濑
前庭草坪里的喷水器洒出细长水柱，水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七里濑走过石子铺就的小径，房子随他走远在身后渐渐缩小。他转弯时扭头看了一眼，白色的墙面，深色的家门，窗户打开着，却不见母亲身影。
人们一如既往地生活。七里濑走进树荫小路，干枯叶片踩在脚下，这是他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秋时落叶愈加纷飞。路过邻居家的花园时，他看见有只蝴蝶飞舞在花丛中。一辆轿车停靠路边，叶子撒满车篷，一群孩子围在车旁捉迷藏。泡泡飘浮在半空中，被日光照得五颜六色。树干上蝉鸣不休，飞鸟在枝丫间栖息。
转入大道人便多了起来，人们都在为今天的事情忙碌，步伐急快，不愿停留。红灯转为绿灯后，马路两边的人如汪洋般在斑马线中段汇聚。七里濑跻身其中，面前迎来一道又一道身影，从他两侧避开，朝后走去。他们都长着陌生的面孔，麻木的表情背后隐藏着喜怒哀乐。
整座城市笼罩在喧嚣内，汽车喇叭不停摁响，人潮里的说话声飘荡空中。
车辆不断驶过站台，七里濑依旧没有看见公交车。有群学生蹦蹦跳跳地从站台后的人行道走过，他们口中欢快地讲述课堂上的事。一对情侣趁着红灯，手拉手并肩过了马路。这时他瞧见了自己等的那辆公交车，由于堵车，正停在队伍末尾，而自己面前则是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打开，一家三口在车上有说有笑，后排坐着男孩，双臂环抱玩具熊，他的母亲时不时回头和孩子说话。七里濑看见她丈夫咳嗽了一下，妻子关心地询问他。红灯熄灭，车流开始向前涌进。公交车停在了他面前。车上下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衣着简朴。七里濑让开路，等老人过去，才再上车。
公交车发动起来，里面由于乘客众多而略显拥挤。他找个位置站定，握住扶手。车体的颠簸使得乘客们摇晃不定。车子向前行驶，进入转角，一条布满阳光的街道出现眼前，太阳则悬挂在侧边高楼之上，放出耀眼光芒。行人在路边穿梭，或是从门店超市鱼贯出入。司机按着喇叭催促路人从车头离开，然后跟上前车。
车厢内不免有些闷热，后排座位时时传来咳嗽声，有人站在旁边打着电话，一个婴儿在母亲的怀抱里开始啼哭，打电话的男人此刻正向电话那头抱怨车里的吵闹。咳嗽愈加剧烈。七里濑望向窗外，阳光普照，人们擦肩而过。这时车速慢了下来，经过一盏路灯，有个流浪汉蹒跚前行，看似疲累不堪。他走近路灯，伸手去扶，结果脚下趔趄，不留神摔倒在地。人们从身边经过，仿佛忽视了他，而他也没再站起。公交车恢复正常行驶，路灯被抛向车后。前方路段发生车辆碰撞，被追尾的车主打开车门下了车。司机转入另一车道绕过他们，继续开车。这时七里濑看见一个女人从便利店冲出，慌慌张张，衣衫不整，在分辨方向后，便不顾他人视线转身就跑。他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
车厢后座突然爆发一阵吵闹，七里濑从人头攒动之间看去，只见靠窗座位上有个男人正在咳嗽，捂嘴的手帕已沾满血。乘客们全都被他吸引视线。旁边座位的女人向他询问情况，但男人弯着身子，好像已经无法说话。他咳得愈加剧烈，接着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边的女人惊得赶紧起身离开。男人瘫倒在座椅上，双手抓挠喉咙，面露痛苦神情。周围的人朝后远离，警惕地注视他。男人开始爬向过道，试图逃离这拥挤的环境，他滚下座位，手指在地上划出道道血印。但不多时，便停止了一切动作，面朝下躺在过道里。
人们失措地看着倒地的男人，但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拨打电话，有人探步向前，司机也时刻回头注意后面的情况。刚才坐他旁边的女人蹲下身用手摇晃他的肩膀，不过毫无反应。公交车这时一个急转弯，乘客们不及防备往一边倒去，但紧接又一转弯，人们又倒向另一边。
七里濑被一个老人压在身下，有人踩了他的手，脚也被卡住。等老人晃晃悠悠站起来，他才有空抽回手脚。车窗外的街道上出现了混乱，司机正驾驶车辆避开闯进马路的行人。待七里濑起身，发现所有人都望向窗外，他同样看去，入目皆是惊慌的人群，犹如决堤洪水，而车辆则在其中左闪右避，有些发生失控，直冲店铺；有些撞击起火，侧翻腾空。他看见了倒地的路人生死不明，经过的轿车突然爆炸，公交车划出累累刮痕，刺耳噪音激起一阵战栗掠过皮肤。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番模样，无人知晓，唯有恐惧肆意蔓延，不安紧攫心脏。此时公交车上有人以一种怪异姿势起身，在众人背对时，他四肢扭转，身体曲折，然后伸长脖子嗅嗅半空中的气味，接着发出一声宛如野兽般的低咆。一种强烈的警觉直击所有乘客的大脑，尽管周围喧哗吵闹，混乱无比，但突如其来的奇怪声音使他们发现危险近在咫尺。车上的人们回过头去，发现之前倒地的男人已然站起。他斜歪着头，双膝内扣，目光呆滞地眼看前方一动不动，嘴角仍旧流出红血，混合口水挂在下巴。须臾后，男人的僵直身躯开始活动，张牙舞爪直扑距离最近的另一个男人，同时咬住他的喉咙，猛然喷溅一片鲜血。其他乘客顿时尖叫四起，乱做一团。司机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情景，但依旧没有停下车来，他的额头布满汗珠，手里握紧方向盘。车外的情况也并非安全，人们到处乱窜，宛如无头苍蝇。有人对其他人发动攻击，手段残忍，堪称暴行；各种车辆也开始无视路人，横冲直撞。
七里濑看着两人倒在座椅上，血液从身底流淌，玻璃也被溅射一片，周围的人全在试图躲开。他有些神情恍惚，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男人疯狂地撕咬肉体，那人已经濒临死亡，却仍张嘴尝试呼救。七里濑感觉心底涌起一股冲动，眼睛仿佛充血般变得模糊，接着他扒开两边的人，快步向男人移动。
“让开！快救人！没看见他要死了吗！”
无人听从他的话，人们已被恐惧奴役。
七里濑看着男人还在埋头啃咬，便一鼓作气使劲推开了他。底下的男人奄奄一息，脖子和肩膀血肉模糊，就连一点儿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他无助得望着车顶，眼神呆滞涣散，胸口起伏片刻后便停止。
男人在他的眼前死了。
咬人的疯子顺势转换目标，随即攻击下一受害者。车上的人惊声尖叫，不断躲开他的抓咬。有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满嘴咒骂，挺身而出，他一把攫住疯子的衣领，不料被他的牙齿划破手臂，血液汩汩流出，而尝到味道的疯子动作反而愈发狂躁。
“你给我清醒点！”男人猛力把他砸向车窗，玻璃应声碎裂。疯子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即使碎渣刺进头皮和脸颊，他仍然发力前倾，乱挥双手，不过被男人一脚踹倒。
七里濑看着杀人凶手转而朝自己爬来，身体随着台阶的角度而弯折，嘴里不停呜咽，伴随血沫冒出。恐惧犹如荆棘桎梏双腿，使他不敢动弹，而那张破裂不堪的脸庞则越加靠近。
旁边的死人说话了：“快逃！”
话音未落，手脚并爬的男人立刻露出狰狞面孔，动作迅速地腾跃扑来。他的脸在七里濑眼中瞬间放大，撕裂的嘴角皮肤因快速行动而掀动不休，连布满眼白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公交车此时突然受到冲击，所有乘客顿时因惯性而摔倒。强大推力使得男人甩飞一侧，而七里濑也随着车厢的倾斜撞上墙面。公交车整个侧翻，在街道上不住滑行，四溅火星伴随一路，宛如机械猛兽般顶开障碍，直至被抛弃的轿车和一杆路灯阻拦。
七里濑环视天旋地转的周围，有些眩晕，恶心感不住翻腾。乘客们正尝试起身，检查是否受伤。他撑起身子，发现衣服有被什么东西划破，但底下的皮肤并未出现伤口。他们站立在车厢侧面，外面依旧乱哄哄的。那个胡乱咬人的男人只剩半截身子留在车内，在公交车遭到撞击时他被甩向窗外，恰巧卡住腰间，以致倾倒时完全折断，上半身压扁，留下一摊血泊。人们从慌乱中稳住心神，互相搀扶起身，有人看见半段尸体马上背身呕吐。所有挡风玻璃业已破碎，他们从车窗陆续出来，经过驾驶位时发现司机正挂在座位上陷入昏迷，好心人搂住他解开了安全带，并转身背上司机。
七里濑随着乘客一起出来，仓皇逃窜的人们跑过他们身边，汹涌人海拥塞街道，冲散四周人群。他置身其中，仿佛深陷沼泽，附近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