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巴戈的心结
大块头一米九的大高个,长着一身腱子肉,胳膊上还绣着老虎的纹身,锃亮的后脑勺一道刀疤,见人就展示自己铁锤似的大拳头,溜达一圈下来,一共缴获了五条被子。
“海哥,来,盖上!”
大块头卑躬屈膝地整理着被子,像极了一只笨拙且忠心的藏獒,所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以为归海是多厉害的人物。
“渴……渴了。”归海扬起下巴,哆嗦着。
“海哥,这里没有水,我今早上就渴了一整天……”
归海斜眯着眼,“‘早上’就是‘早上’,怎么就是一整天了?你这嘴和脑子不要就捐了,损人不利己!”
“海哥教训的是。”
归海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问道:“你和那帮警察怎么说的,就单关你五天,却关我十五天,凭什么?”
“海哥,我把那老板娘和她的老闺蜜全抖露出去啦,哈哈!算是立了一功,给我减刑了。”
“你抖露……”归海环顾四周,十几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俩。
大块头当即意识到惹人显眼了,便亮出臂膊上的刺青大虎,呲牙裂嘴道:“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珠子给挖出来!”
大块头在屋里饶了几圈,和众人大眼瞪小眼,每到一人面前,都要展示一下自己雄健的肌肉,众人都背对着他躲了起来。
“诶!”归海示意不要冲动。
大块头见众人一副吓尿了的表情,以为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便站在窗子边,冲值班室大喊:“喂!伙计们,有没有水啊?我海哥快渴死啦!”
值班室的大爷头也不回,不仅把窗子关得更严实了,还把窗帘放了下来。
大块头觉得很没面子,当即指着屋里一个瘦弱的男人吼道:“有水吗,啊?不交出来,我就把你给办了!”
众人呆若木鸡,都等着大块头去办了那个男人。
男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床底下摸索了半天,“有!有!给你找!给你找!”
男人递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水清澈透亮,泛着淡粉色的油膜,一摇还会起泡。
大块头盯着瓶子里的液体,“这是……气泡酒?”
男人低眉顺眼地答道:“这是昨天走的人留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玩意能喝不?”大块头用手指蘸了一点儿放在嘴里尝了一下,没尝出什么味。
男人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不知道啊,能喝吧……”
没等男人说完,大块头就把瓶口塞进了归海嘴里。归海此时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因为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他小口咂吧着,但咂吧了几口,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呕!这什么东西,农药吗?”一股化学药品的味刺激归海清醒过来,他用手指抵住喉咙,尝试催吐。
“海哥!海哥!”大块头从背后猛拍归海的背部,硬生生把归海从椅子上拍到了地上。
“你是想……拍死……我啊……”归海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块头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恼怒地揪起瘦弱男人的衣领,问:“你给我海哥灌得这什么东西?”
男人吓坏了,悬空的四肢跟苍蝇腿似的不停地弹着,情急之下乱说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平时就喝的这个……”
归海捡起地上的瓶子,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看了好一会儿,冲大块头撒气道:“白来财,这是杂牌护肤水,你他妈的居然给我喝这个!”
大块头听后气急败坏,夺过瓶子大步上前,掰开男人的嘴,把残存的液体灌进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挣扎着边喝边吐,泪眼汪汪地惨叫:“大哥……饶命!”
看热闹的其他人只敢缩在一角,偷摸地看。
这一战算是奠定了大块头的霸主地位,自此以后,屋里的人都不敢正眼看大块头,遇见后只敢点头哈腰,大气儿都不换一下。
所里每天的饭都是清汤寡水的,归海忍着头痛喝了一碗又一碗,吃不下的馒头全都留给了大块头。
五天之后,大块头被放了出去。
大块头走后,拘留所里的人也开始四处活动了,时不时在归海面前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看归海有什么反应。
归海的眼睛时常发炎,身上也不舒服,季节性风湿伴着病毒性脑炎,经常深更半夜折磨得他半死不活的,前几天还有大块头为他端茶递水,这几天,就全凭他仅存的意志力吊着最后半条命了。
所里人多口杂,总是叽叽喳喳地不消停,谁家的孩子辍学了,谁家的男人又出轨了,谁家的老人寻死拔了针管,谁家高利贷被骗的倾家荡产……
归海坐在窗户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句话不说,不与人交流,也不听别人交流,身上的最后一条被子被人拿走了,手机里还剩一格电,碗里还剩半碗汤,一只苍蝇从发梢飞走,趴在碗边搓手手。
“你还……活着吗?”昨天被大块头欺负的瘦弱男人站在归海前面问。
“活着,咋了?”归海懒洋洋地说。
“哦。”男人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左右踱着步子,从前面绕到归海身后,突然伸出双手猛力一推,把归海从椅子上推了下去。
众人看呆了,没想到大块头护着的归海竟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于是放松警惕,笑着走上前,先是用手指戳了几下,随后胆子放的更大了,直接在归海身上摸来摸去,其中一人摸走了归海的手机。
归海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扯住偷手机男人的衣领,二人扭作一团,男人的拳头落在归海缠纱布的眼睛上,疼的归海蹲在地上哭爹喊娘。
众人一听归海哭了,愈发觉得好玩,也上去推搡着,在脚底下踹来踹去。归海的头上、背上、手上、腿上,无一幸免,都留下了带土的灰色脚印,众人肆意宣泄着前几日被欺压的苦楚,企图在落单的归海身上找回廉价的尊严。
“干什么!”看守所的老大爷用警棍敲打着窗上的金属栏杆,厉声呵斥道。
众人渐渐散开,各自回到床位上,屋内平静如初。无人在意跪倒在地上的归海,以及混着饭汤和死蟑螂的遍地狼藉。
幼儿园的铃声响了,清脆悦耳的旋律从教学楼传出来,传进了家长们殷切期盼的眼神里。
巴戈潦草挂断了电话,愁眉苦脸地站在家长堆里,一边盯着成群结队跑出来的熊孩子,一边回想着刚才和师哥的对话。
“巴戈啊,我不都嘱咐过你了嘛,只要能录制里面的冰山一角,咱就算大获全胜了,你就能提前转正,我还可以帮你争取副主编的位置……”
“师哥,那视频真不能放网上,打码也不行。”
“巴戈,你怎么还反水了呢?是不是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要买啊?”
“不是。”
巴戈不想提差点进局子的事,要不是谎称自己是热心群众,偷拍纯属为了举报非法经营,可能早就蹲看守所了,哪有机会帮前妻接孩子,更别提在世人面前维护自己光辉的记者形象了。
“巴戈?你怎么在这,又帮前妻接孩子了?”
身后传来一声甜美的寒暄,巴戈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又和顾含辛碰上了。
天底下那么多女人,唯独他巴戈天天和顾含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前世是造了什么孽缘,今生今世把二人锁在一起,不仅破坏了巴戈幸福美满的婚姻,还让巴戈被冠以“出轨男”的头衔。
“巴戈,怎么不理我啊?那事都过去多久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误会,你还放心上呢?”顾含辛笑着说,语气略微带嘲讽,“哎呀,这许久未见,如今连玩笑也开不得喽。”
巴戈并未理会,直到幼儿园老师叫到家长的名字:“甘甜甜!甘甜甜家长来领孩子!”
“这儿呢!”巴戈拿着前妻的身份证,在人群里穿梭着。
“爸爸!我想死你了!”女儿甘宝宝一个大跳,跳上巴戈肩头,环住巴戈的脖子,对着巴戈的脸一阵猛亲。
“好了!哎呀,爸爸快看不见了,宝宝不要亲了,再亲就摔倒了。”
巴戈左手抱着女儿,右手牵着儿子,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出来。
“巴戈!”顾含辛气喘吁吁地牵着外甥女从人堆里跑过来,“你等等我!”
甘宝宝看见招惹爸爸的臭女人又来了,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你现在工作怎样了?稳定下来了吗?我还想着帮你推荐个工作机会,你看你需要吗?”顾含辛笑容满满地问。
“不需要,谢谢。”
“诶,巴戈!”顾含辛迈着小碎步跟在巴戈身边,“我们不能做朋友了是吗?这么严重吗?”
“咱俩还是别太亲密,之前绯闻都满天飞了,现在避嫌最好。”巴戈冷言回道。
“好好好!我离你一米远行了吧?不过,最近有件事你听说没?”顾含辛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咱们当时的同事小刘,你还记得吗?”
巴戈回忆了一会儿,“你是指女小刘,还是男小刘?”
“女小刘呀,男的不是叫刘哥吗?小刘说她男朋友下周出狱,结果你猜怎么着,没出来!”
“没出来不是很正常吗,很多罪犯都因为再审的时候又多了好几样罪行,然后就加刑了啊。”巴戈显得很平静。
“哎呀,不是加刑!是死了!”顾含辛神色夸张。
巴戈心头一震,“死……死了?”
顾含辛点头如捣蒜,“被狱友给活生生折磨死的……”
“这事儿别当着孩子面说,我车到了,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巴戈抱着孩子行色匆匆而去。
“好嘞!下次再聊哈!”顾含辛挥了挥手,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上车后,巴戈一遍遍在心中重复。
死了?
被狱友弄死了?
天呐……
那归海会不会……
巴戈试图把思绪往回收收,可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晚俱乐部门外归海的笑容,痞痞的,眼睛里是纯真的少年气。按理说,归海的人生发生那么多变故,应该已经被岁月耗尽眼里的光了,可那双眸子却依然如孩子般澄澈。
巴戈采访过许多人,见过老态龙钟之人眼里的惋惜,见过十恶不赦的罪犯眼里的悔悟,也见过刚毕业的大学生眼里的懵懂,以及创业失败的青年人眼里残存的希望,而归海的眼里,是那种热忱如火的刚烈,像草原上的狮子般盯着猎物,想把喜欢的事物据为己有。
这样的人,不该活成现在这副样子。
“叮叮叮……”
师哥的电话又来催命了。
“巴戈啊,组里布置了新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