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坠入了西山。黑暗接踵而至,蛰伏在暗夜里的杀气开始蠢蠢欲动。
掏出铜钱剑时,霍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今天是农历十五。
空中有一轮圆月,不远处的那把长刀在月光下寒意森森。
刀剑相击,双方很快对峙了三四十个回合。
果然,“袁佳”的战斗力有了显著提升。
只见她双眼猩红,浑身笼罩着一层红雾,挥起长刀,先是一招当头直劈,霍冉急忙斜身闪开。
紧接着,她圈转长刀,拦腰横削,霍冉迅速退后,刀尖擦着外套的下摆而过,把外套划开了一个口子。
两招都没达到目的,“袁佳”又长刀疾旋。顷刻间,那刀变成一根绳子,像蛇一样,曲折蜿蜒,冲向霍冉的脖颈,试图将她勒住。
霍冉左躲右闪时,关曈也在经历鏖战。
“袁佳”的脑袋,前后左右都是脸,幸好手臂还是只有两只,要不然,两人难敌八手,他俩的胜算可就微乎其微。
“袁佳”接连反击关曈的进攻,而后长刀大开大合,力道雄浑,刀尖上闪出点点寒星,桃木剑与之相撞,多少有些吃力。
关曈被逼退几步,眼见那条“蛇”快要咬住霍冉的脖子,他急忙跑去另一边,挥剑去砍“蛇头”。
“蛇头”被斩断的同时,桃木剑也被绳子缠住。
一时间,关曈和“袁佳”形成了拉锯之势。
霍冉踉跄了几步,发现有机可乘,便迅速掏出小挎包里的符纸,闪到“袁佳”身旁,在她反击前,将一把符纸全贴在了她的双臂上。
这些符纸,有几张是之前没用完的,还有几张是早上出门前新画的。
因为始终没能想明白法师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意思,早上他俩讨论了一下,既然之前的符纸能将神兵定住五分钟,也算争取了可贵的逃命时机,那就有备无患。
另外,法师说血不对。
既然关曈的血并不符合条件,他俩干脆只用朱砂水,又画了几张符一并带着。多多益善。
门外汉有病乱吃药,纯属无可奈何。
贴完符纸,霍冉还心有余悸。
要是这招不管用,眼下“袁佳”如此强悍,她和关曈只是肉身凡胎,早晚会身首异处。
她想,自己旅个游倒这种霉,姑且可以说成“命途多舛在劫难逃”,要再搭上了关曈,这戏可就不好唱了。
早上她还跟关曈说,现在真相都查得差不多了,聪明人会打道回府。
得到的回答是微笑。
过了许久,关曈低声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是什么傲然气节?霍冉无法理解。
她想,杀你父亲的可是邪祟,你又不是斩妖除魔的法师,跟那玩意儿斗,凶多吉少。
鉴于关曈有替别人谋划还不露声色的毛病,她隐隐觉得,他留下来是为了帮助自己。
关曈也考虑过凶多吉少的问题。他没有离开,有三个原因。
首先,诚如他的回答,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是多年来他牢记于心的事。
另外,眼下明知道有个故友身陷危难,他能帮忙却作壁上观,良心不安。
再加上此前两次和神兵正面相迎,他们都安然化解了,关曈觉得,后面未必不会。
秉着一份乐观,他来时在后备箱里放着先前挑好的陶瓷罐,罐中装满了朱砂水。
他想,万一需要用到,神兵可不会等着他们慢吞吞回到城里再镇压。
此刻长绳缠住桃木剑,绳头正气势汹汹要穿透关曈的胸口,却突然停住。
微风轻柔,月色皎洁,在袁佳的坟旁,另一个“袁佳”呆立不动。
符纸起效了!
霍冉长舒一口气。
五分钟时间,逃命还是处理神兵?
她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停在路边的汽车、“袁佳”,最后落在关曈身上。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她话音刚落,手机“叮咚”一声响。
【颖】:十五日灵气殊胜,乃困住神兵之最佳时机。待刀化为长绳,设法夺之。以彼之绳,捆缚其身。
“【颖】真在青海吗?怎么这里发生的事她都知道?”
从“袁佳”手里扯下长绳时,霍冉啧啧称奇。
“大概是因为人家能掐会算吧。”
关曈说着,接过绳子,把“袁佳”结结实实地捆住。
【颖】说快递明天一早就到,撑过今晚,大功告成。
看完信息,霍冉眉头微皱。
长夜漫漫,每一分钟她都有可能横尸于此,撑过去,谈何容易?
面前的“袁佳”周身红雾已经消散,一身甲胄在月光下闪出银光,像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虽知无用,她还是喊了一声“佳佳”。
她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想到,耳畔传来了一声“冉姐”。
“你”霍冉盯着“袁佳”愣了两秒,转头看向关曈,“她还有佳佳的意识。”
“你忘了,49天后袁佳才会跟神兵融为一体。”关曈说。
他担心霍冉又被友情左右,就提醒她:“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袁佳了。”
“我知道,我知道”
霍冉喃喃自语了几遍,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去关曈跟前:“这绳子真能一直把她困住?”
“【颖】说可以。主要是目前咱也没有其他办法。”
关曈满心无奈。
确实如此,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们都很被动。
他俩没有经验,也不懂其中的门道,再没联系上法师,去网上求助,除了【颖】,其他网友都只当作玄幻故事看,评论上千条,满屏插科打诨。
关曈想,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以后还得恶补一些与此相关的知识。
他看向霍冉,见她双臂环于胸前,一脸若有所思状,就问:“怎么了?”
“天亮后,还得辛苦你去取一下快递。”霍冉说。
她其实想现在就把关曈支走,毕竟情势瞬息万变,万一这根绳子不靠谱,多搭一条人命实在不划算。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她想,杀父之仇不急于一时,如果她是关曈,就会先去找个厉害的法师学几年法术,等到能力卓著,再和神兵一较高下。
除了“遇事不慌不硬刚”,梁松还教过“君子复仇,胜券在握,一击毙命”,她牢记于心。
眼前这女孩儿神色柔和,一脸诚恳,关曈说:“没事儿,我让小安帮忙去取。”
他话音一落,见女孩儿撅了撅嘴,冲自己翻了个白眼,就忍不住笑了。
“谢啦,战友。”他说。
关曈心里清楚,今天霍冉换着话术催了他几次快离开这小县城,意思很明显,她不希望他置身于危险。
对陌生人也尽显好意,还是那个善良的女孩啊。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完,掏出手机,给安昭打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
一小时前,安昭回到老宅,和他妈把袁母安顿好,累得一塌糊涂。
他躺在床上,双眼注视着天花板,想起那天上面画出的无头躯体、方框,还有快要掉下来的那滴血,悲从心来。
袁佳已经过世,从此以后,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温柔和善、帮自己圆谎、陪自己嬉闹的表姐了。
她才22岁,生命短得屈指可数。
她还没来得及实现她的歌手梦,也还没攒够钱去买那把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吉他。仿佛昨天他俩才一起被撵到田里帮忙干农活,今天已经阴阳相隔了。
心中苦痛难以排遣,安昭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哭了一阵子,又撬开了一瓶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话是他从他爸口中学来的。
逢年过节,他爸和他母亲大人举杯共饮,都拿这句开头。
意思他不太理解,但他知道,喝酒前说这句,保准没错。
八个字,喝一杯,念叨一次。
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他把自己撂翻,趴在地板上“蛙泳”。
电话铃声响起时,安昭刚吐完。
他左摇右晃地往房间里走,不时撞倒几样家具。
周围“哗啦”“哐啷”“啪”响声不断,听到关曈说要取快递,他对着空气敬礼。
“yes,sirl,卑职马上去办。ok,ok,别再吵吵了,老子要睡觉,你快退下。”
电话被挂断,关曈和霍冉面面相觑。
四五秒后,两人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小安好像是喝醉了。”关曈说。
“照这个架势,他明天早上肯定清醒不了。我不会开车,快递还得你去取。”霍冉说。
沉默了片刻,关曈说了句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就是这句话,让霍冉尴尬得想立刻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我关注了你的微博。”关曈说。
好死不死,霍冉的微博上有几段飙车、飙摩托的视频。
昨晚翻完【火燃阿燃】的页面,关曈陷入了沉思。
当年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儿,跟视频里冷酷飒爽的女生,完全判若两人。
他本以为,霍冉被领养后,会按照“公主剧本”一路长大,却没想到,岁月把她变成了与过去截然相反的样子。
于是他又忍不住在想,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刻,见霍冉不停地眨眼睛,手指也不住地抠手心,关曈说:“没关系,快递的事,等天亮了咱们再商量。”
“嗯嗯好的,听你的。”霍冉急忙接话。
被当面戳穿了谎言,她很心塞。
耳边传来问话,让她更加心塞。
“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大海,什么意思?”
“额,这个,不重要的。”
她边说边假笑。心想,我这才被你抓了现形,哪好意思再说,就是嫌你管得太宽?
月上中天,空气中凉意渐浓。
“袁佳”依旧一动不动。站了太久,霍冉腿酸,便席地而坐。
在无边的沉默里,她仰头望天。
天空晴朗,云影徘徊,入眼可见树木苍翠,高粱如醉。
在“飒飒”的声响中,她开始静静地想:如果这里真是自己的葬身之地,有蓝天白云、皓月繁星,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高粱地,也算死得其所啊。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这人气质不凡,遇事沉着稳重,满脸写着“靠谱”和“真诚”,就这几天的表现而言,也称得上“谦谦君子”。
她不禁暗自感慨,人生机遇真是神鬼难料。
以前她可从没想过,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身边会有这样一个人。
见霍冉双手捧脸揣摩自己,关曈不自觉地扶了扶眼镜架。
“怎么了?”他问。
“你可不可以读点什么?”霍冉说,“散文啊,小说啊,菜谱也行。”
在关曈满是困惑的眼神中,她打开手机,随便搜了一下,找到《麦琪的礼物》。
“可以吗?就这篇。”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田野中回荡起了低沉浑厚的朗读声。
霍冉心满意足,此刻是声控的福利时间。在生死咫尺的境地,她选择苦中作乐。
可是,就在她稍显放松时,突兀的声响忽然从不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