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叁·梅花落（六）

    苏眉当日将锦梦坊封锁之举，说来多是出于一时兴起，并没有做详细的规划。比如说，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准备。好在黎牧身怀几分武艺，在城郊的竹林间砍伐了几方竹子，半天的功夫，倒是搭建了一间还算牢固的竹屋。郢都地处南方，今年的冬天也不比往年寒冷，加上黎牧巧心的设计，这件竹屋尚可以暂住。

    在黎牧严重，离开锦梦坊的苏眉，完全就化身为了一个烂漫的小女孩。她会咬着一根糖葫芦，倚在他砍伐的竹木上，欢喜地指点着他，“阿牧，我要在此处盖一间小厨房”，“阿牧，我的卧房要有一扇向南的窗子”。而黎牧永远都是宠溺地说：“好。”

    待到竹屋主体建成，苏眉又用他剩下的竹木在屋子里筑起了一道藩篱。“等到来年春暖，我们便在这里养一些鸡鸭，再种上蔬菜。尘世繁喧，与你我再也无关。”

    黎牧便将自己的头轻轻压在苏眉的头上，闭了眼道：“好。”

    苏眉是个聪明的人，她相信黎牧的真心，可她也无法只凭这几分真心而忽视那些有关他的谜团。更让她忧心的是，纵然她将锦梦坊关闭，普天之下，她也无法逃得出丞相的权势。眼看一月之期将要来临，苏眉并不知道该给丞相一个怎样的交代。但是，此刻的苏眉，已经不愿完全做一棵丞相的棋子，她不愿为了任务伤害两人的感情。苏眉希望，黎牧能够告诉她有关他的秘密，不要等到她去问。

    两人的卧房一东一西，其间隔着正堂。苏眉熄了正堂的灯，漆黑的夜里，两人之间便剩下了山林间簌簌的风声，像是一条长河，流着她的愁。苏眉转了身，面向墙壁，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等到风停，屋子里依稀可闻苏眉平稳的呼吸声时，在另一边的黎牧才睁开了假寐许久的眼睛。一段时间后，他适应了周围的黑夜，借着如银的月光，他一点点地看着这方竹屋的布置，还有不远处姑娘的背影。

    屋子外好像有什么，在黎牧的卧房窗子上投过一霎阴影。黎牧怕惊醒苏眉，轻轻起身，推门出去。屋子外，一位黑衣人见黎牧，急忙跪地行礼。“飞影参见主子。”

    黎牧示意他起身，引他到院子内的石桌处，遥望着苏眉的窗子，“说吧”。

    “启禀主子，苏将军已经整顿好兵马，是脚力很好的庆林军，驻扎在三十里外的荙城。只待您一声令下，一个时辰之内，我们就能到达郢都城门。”

    黎牧将手支在额头，又问，“郢宫内呢？”

    飞影抱拳，“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那个替身和主子九分相似，是不会有问题的。可是郢相，不知为何，对宫内质子的身份依然存疑。并且暗中加强了宫城的护卫，我们没有机会和宫内的人接头。”

    黎牧的拇指和食指暗暗搓动，好似在盘算着什么。良久，他对飞影说：“罢了。郢相只会相信苏眉一个人的话。你们回荙城，下月十五，我们攻城。”

    “是。”

    黎牧回到竹屋时，刚一进门，便意外地撞上了苏眉的躯体。她不知是何时起身，兀自站在门口，黎牧对上她的眼眸，冷的可怕。

    苏眉一字一顿，紧盯着黎牧的表情，“下月十五，你要攻城”。此刻的苏眉，青丝满肩，未着一丝妆饰，周身都是清冷的气氛。饶是黎牧，心里都暗暗的打了个寒颤。

    “是”。她已认定，解释无益。黎牧不顾苏眉的挣扎，硬是抓住了苏眉的手。“下月十五，我就是这座皇城新的主人。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让我获得皇权、让你完全自由的方法。阿眉，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无辜，我只要夺了郢王和郢相的权力。到时候，我就带你走。”

    苏眉用力挣脱黎牧的禁锢，却不敌他的力气。苏眉心中恼怒，索性咬住了黎牧的手腕，直到她满口血腥，累的虚脱，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时，黎牧依旧未放手。苏眉觉得好累，向后倒在地上，连带着黎牧也随她倒了下去。

    竹木所做的地面，夜间生起了凉意。苏眉觉得自己从头至尾，都结了一层冰。她可以原谅黎牧为了逃避郢宫内的明争暗斗，或者为了暗自回国复仇夺权而欺瞒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去想，黎牧这番打算，这番心思，竟是要灭她的国。

    黎牧强迫苏眉正视他的眼眸，“阿眉，我这番打算，皆是为了你我。你如果不相信我，或者你恨我，那你就去和郢相说吧。说我才是真正的质子，说我图谋破国。栽在你手里，我认了。”黎牧用手背轻轻拭去苏眉眼角的泪水，将她抱回床上。黎牧自己却推门出去，在关门前一刻，对苏眉说了一句，“三日后，梅岭花林，我等你的答案”。

    苏眉在竹门“吱呀”关闭的声音里，扭头闭上了眼，泪水的酸涩忍得她的心生疼。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教她跳舞的那位舞娘，她该不该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