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叁·梅花落（五）

    也许黎牧并没有把对苏眉说的这番话放在心上，毕竟一位皇子纵然再不受重视，留几段情缘也无伤大雅，这是从古至今不变的规律。来日新皇登基，如果他能够功成名就，这自然会被街头巷尾的百姓传为佳话，纵然被正史湮灭，有一点同锦梦坊的舞女的往事自然会在野史中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逸闻。

    可是苏眉是当了真的。这几年来，她虚与委蛇，听贵公子们所言的天长地久何止千百万次，一天过后，这些誓言散的比云烟还要快，他们甚至都不想知道梅娘真正的名字。可这个朝不保夕的质子，居然对她讲，要带她走。

    苏眉彻底睡不着了，这个夜晚，明明昏昏沉沉，被睡意绑架，可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地，都是黎牧握着她的手，让她相信自己，他要带她走。苏眉想起小时候，教她歌舞的舞娘所说的，一个女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她把真心交付给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位舞娘也曾名动郢都，最后却只落得个孤灯照夜的结局。可苏眉此刻，却想要体验这一生中的第一次铭心。她甚至想，就算自己最后是个悲哀的结局又如何，为这一生一次的心动，她认了。

    苏眉是那么的遗憾，她如果可以在一个明媚的天气，和黎牧于陌上春雪消融处相遇，甚至在垂垂老矣时，在千帆过尽处，与黎牧一眼千年，也许都会比此时此地来得更幸运。奈何，世间阴差阳错，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设计。

    在十五的白天，苏眉洗去艳烈妆容，换上少女罗衣，将锦梦坊上了重重的铜锁。而后，她命人从锦梦坊的最高处向下四处铺洒红绸，一时间如天降红雨，昔日的画楼便被她施了咒一般，封印了起来。在众人的驻足议论声里，她灿然笑意，牵起黎牧的手，带他跑出了这条街道。

    “阿眉，我必不负你。”跑出很远后，苏眉累的不行，对着黎牧喘着粗气。黎牧捧起苏眉的脸颊，为她梳理好扫在其眼前的碎发，对她说道。这句话，黎牧是动了几分真情的。

    “以往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锦梦坊，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什么越格的事情。可是今天，当我把七皇子送我的红绸从天空洒下的时刻，我很想去完成一场冒险。阿牧，我想去江湖看看。”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江湖豪情，仗义执侠，安定一方，也曾是我的梦想。”

    “世事沧海，苏眉不过渺小如一粟。我不想管什么家国天下，我只要我的儿女情长。”

    黎牧听言，牵着苏眉向前走，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今夜是十五，听闻每个月圆夜，郢都的花灯都会点亮一整夜，流光灿灿像一条星河。”

    苏眉虽然在郢都生活多年，但是此前连出锦梦坊的时候都很少，加上每个月圆夜也是锦梦坊最热闹的时候，所以她倒是从未见过郢都的星河光夜。“火树银花合，星桥连锁开。听闻这天夜里，郢都城外的门禁也会暂停，护城河上的悬桥也会彻夜不升起。”

    “如此，岂不是全城治安最为薄弱的时候？”

    苏眉摆出一幅见识广博的样子，佯装嘲弄，“说起来，郢都皇城脚下，百姓生活富足，何须治安维护。说句不夸张的，古人书中所谓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郢都也大可见之。”

    黎牧于是也顺着她，调笑着对苏眉作揖，“姑娘教训的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连锁开。暗香随影去，明月逐人来。

    当红日从云雾中落下，青白的天边升起一轮碧月时，整座郢都都开始为夜晚的花灯游会做起了准备。郢都的各条主要街道都挂上了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各式花灯，在清风吹动中摇曳，一如情人酒醉般迷离安谧的眼神。沿着城中心的郢河，各式摊位也开始张罗了起来。摊位之后，一条条小舟沿着河岸摆放，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午夜时分的河上揽月就会在此进行。而它们之中，有一条最为华贵的兰舟。每个月圆夜，花魁会在其上且行且歌，唱的便是本月郢都最受欢迎的曲子。在灯影月光的映照下，花枝招展的歌妓们在乐音中舞动了此夜最美丽的部分。

    此夜，她们所吟唱的，便是《梅花落》。

    苏眉和黎牧走得急，身上并没有带多余的银钱。另一方面，二人衣食无忧，也并无在夜市花费的必要。而黎牧却在一个饰品小摊前驻了足。苏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在一众华丽的玉饰宝石中，盯住了一双朴素简单的梅花玉佩。

    苏眉偏了头，忍着笑意偷偷看着黎牧的面庞。俄而解下自己的一只耳环，在摊主的连连道谢声中，买下了这一对梅花玉佩，拴在了二人的衣袋之上。在满城的《梅花落》曲调中，二人且行且聊——

    “你似乎很喜欢梅花。”

    “以前我看到梅花会想起母亲，徒增伤心。是近日才喜欢的。”

    “为什么呢。”

    黎牧便拉着苏眉，停下了本就缓慢的脚步。苏眉转身，便撞入了温柔的一双眼眸。她听到他说，“因为有个女孩，叫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