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叁·梅花落（三）

    郢都作为举世闻名的繁华帝都，人来人往，留得下的只有燃烧不尽的热闹。众人早已忘记，具体是什么时候，锦梦坊来了一个梅娘。对皇都的公子王孙而言，锦梦坊最高层内那方薄纱轻罩的月台，其上舞动的无论是梅娘还是兰娘，其实并无多大区别，她们都不过是点缀盛世的符号。

    待的时间久了，梅娘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也快要忘记自己是丞相大人安插在都城里的眼线。这几年，苏眉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只需要扮上一幅美人姿态，周旋于各种人之间，揣摩各种人的心思，问大人想问的问题，说对方想听的话，她感到自己快要活成郢都的一个符号。

    但是，这套方法在黎牧面前，显然是行不通的。苏眉面对的这位他国质子，太过聪明，不会轻易把性命攸关的心思交付于一个萍水相逢不知来历的人。苏眉明白，若要想得知他的心思，就要先找到他的弱点。或者，让自己成为他的弱点。苏眉暂时找不到方法，索性不刻意，徐徐图之。

    此后一连好几日，苏眉都没有去看黎牧。不是在月台陪这个大人饮酒，就是在雅阁同那位皇子赏画。黎牧也轻易地从侍候的婢女口中听到了这些讯息，婢女对梅娘说，那位公子只是稍作打听，并未多言。苏眉也一幅不上心的姿态，对镜描画自己的长眉，末了还问婢女自己的眉画得如何。这场博弈，他们谁先低头，谁就失去了优势。

    这日，苏眉在院内谱新曲。一处转折，她用笛子一连吹了好几次，还是觉得转折生硬，找不到方法。于是托着腮，蹙眉思索着乐谱。

    “我来试试。”忽然有人抽走了自己手中的笛子，苏眉抬眼一看，竟然是黎牧。苏眉不知黎牧在旁边听了多久，竟然记住了整段乐章的旋律。他一吹，悠扬婉转，巧妙地过渡了这处转折。

    “公子果真是声乐大家，这一改，的确出色。”苏眉拿起笔，将黎牧的曲乐记录了下来。苏眉伸出手，示意黎牧交还笛子。黎牧却没有给她，反而端详起桌上的乐谱。稍稍一看，他便从头开始吹奏，苏眉并不知晓黎牧竟然精通乐理，自己新谱的乐曲，他竟然吹奏出几分意蕴。

    更让苏眉惊讶的是，黎牧竟然在她未完的乐谱之后，谱写了下半章。苏眉听黎牧的笛音，时而轻柔如月光洒落，时而浩荡如江水东流，时而孑然一方、衷肠难诉，时而美人敛眉、低言哀愁……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融化入一场梅花飘落。

    空山梅花落，回首人去楼空再无言。苏眉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行字，在这首乐曲中，她的心感到一种难言的悲伤。苏眉诧异于黎牧的才能，又疑惑他为何会做如此的结尾。思虑之间，她竟然忘记了接过黎牧递过来的笛子。直到黎牧出声提醒，苏眉才意识过来。

    “姑娘莫要见怪，我的母妃原是乐女出身，故而我幼时曾听她吹过笛子，耳濡目染之间，也略懂皮毛。”

    “公子谦虚。若说公子是略通皮毛，我整个锦梦坊都是尚未入门罢了。只是，梅娘有一事不解，这段乐章前半部写尽美好，公子为何给它一个凉薄落寞的结尾呢。”清风吹过，苏眉院子里种植的那棵很高的三角梅，在这方静谧的时光里，撒下几片花瓣，倒有几分仙境的意味。黎牧抬手，为苏眉拂去发间的落花，答非所问道：“我母妃昔日的宫殿内也种着这样一颗高高的三角梅。”

    “昔日？”话音刚落，苏眉便暗自后悔。善于体察人意的她，本不该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为了更多地了解黎牧，一时间还是着了急。“公子不想说，便不必说。是梅娘冒犯了。”

    黎牧似乎并未过多置意，只是抬头看着那株三角梅，“无妨。君恩如流水，我母亲身份低微，恩宠日衰，早已离世”。黎牧对苏眉安慰般地笑笑，“今日听到姑娘的笛声，让我想起了昔年旧事，难免一时怅然。传闻姑娘一笑千金，姑娘的曲子，自然不会如我母妃一般凄凉。”

    “纵然惊鸿一面，也难免被人遗忘。今年欢笑复明年，梅娘看淡，自己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天。”苏眉提笔，略作思索，在乐谱之上提了三个字：梅花落。“梅娘斗胆，烦请公子将方才的曲子再吹一遍，梅娘想将它作为锦梦坊的新曲。公子作曲，梅娘编舞，也是郢都的一段佳话。”

    “那姑娘署名是，可别忘了，我叫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