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黎庶之悲
老人愣了好久，才像是堪堪反应过来，极其缓慢地说道：“不知道……”
战乱使得他们没了田地和产业，现如今，衣食无着落，家人战死的战死，饿死的饿死，他也只能躺在这苟延残喘，活得一息是一息。
林晏清眉头狠狠一皱：“你的家人呢？”
“没了，都没了……”他双目失神的喃喃道。
她捏着伤药的手紧了紧，缓缓地蹲了下来，将一整瓶药都塞进了他手中：“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替他们收尸。”
“找不到的。”
尸骸成山，垒于城门。
老人那双绝望、麻木空洞而又悲伤浑浊的眼睛，已干涩到流不出眼泪。
林晏清突然不敢再看他，撇过了头。
默了好一会儿，她掏出了自己带的一些干粮塞给他，待平复好了情绪，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静稳如初：“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林晏清眼眶发酸。她年少时去龙云谷求药，也曾途经灵水县，彼时正值端午佳节，灵水县又傍河湖，县中百姓赛龙舟时她也去凑了热闹，还尝了这小县城的特色小食，灵水的夜市满是人间烟火气，如今只剩了沉沉死气。
她举目，却见天日朗朗，更有浩荡清风。
“走吧，此处不宜久留。”慕怀瑾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
雨后清寒，风送凉意。待到了今日日落之前，他们总算是赶上了岳家军。
夕阳西下，军队里这才升起炊烟，已是停歇就餐之时。
“吁。”慕怀瑾拉住缰绳停了马，林晏清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
她随意的拍了拍一位干饭干得正香的士兵：“小兄弟，打扰一下。”
密林里弥漫着雨后尘气。
士兵从狼吞虎咽中抬起头来，看到这么个大美人儿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他眼睛都瞪直了：“你、你……”
“你们副将岳无疴在哪，去告诉他，主将来了。”
主将？
“你就是那赌气来领兵平叛的昭华公主？”士兵这一嗓子，引来了军中不少士兵的注目。
看林晏清这副模样，确实是个公主。他自觉失态地捂了捂嘴，又小声道，“公主，听小的一句劝，这军营可不是说来就来的地方，万一把小命留在这青州可就……”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萍水相逢，林晏清也不欲与他多做解释，“只需传个话，让岳无疴过来见我便是。”
这军中士兵数万，人海茫茫之中，她可没办法一眼瞧得见岳无疴人在哪里。
士兵无法，只好端着碗筷去通报了。
谁知林晏清在这儿等了一会，等来的却不是岳无疴，而是一个面生的男人。也是军中将士，只不过他斜弋着她的眼神没几分善意：“就是你要见我们岳将军？”
他挑剔的打量着林晏清，视线从头顶扫到脚尖，极不礼貌。
“是。”她眉心几不可察一皱，颇有些反感这样的视线。
不少的士兵都注意到了这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还是回去吧，岳将军才是我们的主将。”男人抱胸，没再正眼瞧她。
林晏清抿唇。一般的军队都是只认虎符不认人，可岳家军基本上是只认岳家人。
“这娇滴滴的金枝玉叶，只怕是连剑都拿不起来吧？”
“就是啊，领兵，她拿什么领兵？咱们在城墙上弯弓射敌，难道还要听一个连弓都扯不开的小娘们儿指挥吗？”
与其说是窃窃私语，倒不如说，他们压根就不惧她听见这些评头论足。
这些话无疑也一字不漏的落入了慕怀瑾的耳中，慕怀瑾翻身下马，刚欲上前理论，林晏清却抬手制止了他，面露微笑，“那我给诸位露一手，让诸位看看我的实力如何？”
这话只博来了几声唏嘘。
她面上似乎是在笑着，可细细一瞧，这却又仿佛只是一种习惯的表情，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军中骚乱自然不会逃过岳无疴的眼睛，他此时牵着马匹前来，呵斥道：“都在干什么，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在这聚众斗殴？”
士兵们见岳无疴前来，纷纷自觉让开一条道。
岳无疴上前，见到林晏清伫立在彼，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道：“殿下？”
“臣参见殿下。”他忙行礼。
“岳将军来得正好。你手下的这些人不服我，我正说要给他们露一手呢。”
林晏清说着，走过去拿起岳无疴马匹旁装着的弓箭，开弓搭箭，箭指西北，“这叫做，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
“射天狼。”满弓之时，她眸中杀意乍现。林晏清突然转向了西南方，箭矢朝着方才对她指指点点的某个士兵直直的射了过去！
伴随着破空之声，一箭将那尚未穿全副护甲的士兵穿心，瞬间血流如注，人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林晏清并未收弓，而是又搭了一支箭，指向了另一个嘴碎的士兵：“谁还有异议，且当遗言讲。”
众士兵反应过来，纷纷放了碗筷，拔剑对准了林晏清，面色警惕中带着惧色，如临大敌。
现在林晏清脸上这微笑落在士兵们的眼里，显得分外森然。
慕怀瑾拦在了林晏清身前，早已对那些腌臜之言心生不满的他，此时虽身无长物，赤手空拳也决不会落了半分士气。
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儿浓浓。
“好了好了，别伤了和气。”岳无疴最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这毕竟是岳家军，他疾言厉色呵斥着那些剑已出鞘的士兵，“干什么，这是你们的主将，都反了天是不是？把剑收回去！”
待到面面相觑的士兵们悻悻地收了剑，岳无疴又训道：“我今天把话撂这，谁若再敢非议主将一字，死活我不管，听明白了吗！”
“是。”
林晏清听他们齐齐应是，利落的收了弓。
待遣散了起哄的那些个士兵们，岳无疴来到林晏清身前站定，抱拳行礼：“殿下，慕大人。”
“既已送到，我便回去了。”慕怀瑾不知何时已上了马，调转了方向，只是目光还落在林晏清的身上，期盼着从她口中能说出一二挽留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