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人
“昨日来赴宴的路上,臣无意瞧见了岳将军,便料到殿下会有今日。”慕怀瑾对她的话避而不答,只是微俯下身来朝着林晏清伸出了手。
没有过多犹豫,林晏清拉着他的手利落的上了马,接过了他手中的伞,撑开举着。
他手握缰绳,这姿势仿佛将她禁锢在臂弯之中。背后紧贴着慕怀瑾的胸膛,炙热的温度,还有鼻尖萦绕着的独属于他的味道,都令林晏清有些不自然。
“已是寅时,我们需赶快出城。”启明城只有在新年之时才会城门彻夜大开。
“好。”慕怀瑾面色淡淡,察觉到她挺直腰杆努力拉开距离,他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些许,说话吐息也有意无意落在她耳畔,“靠近些,雨淋着我了。”
策马颠簸之时,身后慕怀瑾的存在更是不容忽视。
林晏清开口转移注意力:“此去青州,快马加鞭也需六日,你要送我,早朝怎么去?”
“称病便是。”他的声音伴着雨声,清冽而低沉。
本来雨夜慕怀瑾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其实你把马给我就可以了,不必……”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她出了启明城。
出了启明城,慕怀瑾看着已然暮色四合的天:“不如先去驿站歇一晚,明日再赶路?”
林晏清摇头:“天黑了再停吧。”
就这样照着图纸上的行军路线一路快马加鞭,直到天已黑完,他们才罢休。
周围几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少有灯火人烟。眼睛看不见,听觉与嗅觉便愈发的敏锐了。二人摸黑下了马,追着不远处亮着的灯火,就近寻了一处驿站歇下。
翌日天不亮,林晏清便起了去赶路,不过这次,他们为了脚步快些,打算抄近道。
慕怀瑾拉住了她:“用了早膳再去也不迟。”
“不了,我带了干粮。”粗略的扫了一眼桌上冒着点点油星、洒了零星葱花的馄饨,林晏清没什么食欲。
慕怀瑾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默了须臾:“等我一会儿。”
他也不说他去做什么,转身便去了一边。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慕怀瑾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面冒着袅袅热气,香味儿一瞬间勾起了人的食欲。
林晏清一愣:“你做的?”
“嗯。”
她赏脸坐下,拿起朴实无华的木筷,吹了吹热气便尝起了这朴实无华的阳春面。养尊处优的林晏清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粗食,可是味道出奇的好,比起御膳也不逊色半分。
坐在驿站的屋檐下,尝着一碗朴实无华的阳春小面,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林晏清突然觉得,这样满是烟火气的活着,也不错。
吃过后二人便上路,一路追赶,不知何时就连雨也渐渐停了。
行至半途,深山人家处一位老婆婆见他们一身风尘仆仆,竟主动邀请他们前去歇脚:“这深山野林的难得见着赶路人。夜里赶路不安全,你夫妻二人还是当心些,来来我这歇一宿吧。”
夫妻?
林晏清一噎,慕怀瑾却未辩解,而是快速应下:“那便借宿一晚,叨扰您了。”
“青州水灾,咱们这可不一样,今年还算是个丰年呢。”老婆婆笑着,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那双如枯树的手一看便是长期干农活的,她端上了晚膳,“二位这是去哪啊?”
看着桌上饭食,林晏清眉头一皱。
她说今年是丰年,却只能以稀粥待客,足见平民百姓被剥削程度之重。
“去青州。”林晏清拿起了筷子喝粥,伴着农家自己腌制的腌菜一口一口地吃着,越吃却越心酸。
少时随父皇微服私访下江南,江南富足,她又生在启明城,便觉得衣食无忧便是百姓模样。可她合该去看看边境各州,看看偏远山林,看看灾区战区的众生相、浮世绘。
他们拼了命没日没夜的去劳作,只是为了活着,有口饭吃。
慕怀瑾余光不动声色瞥了眼林晏清,见她吃得大口,又看了眼碗中稀粥,不知在想些什么。
“哟,那岂不是得经过灵水县?”
老婆婆边让她慢些吃,边道,“灵水县已经被那叛军给攻下了,虽然叛军已去了青州,但保不齐有什么意外,二位若去了那,可得小心着些。”
“好。”
夜间又一次风雨大作,二人躺在简陋的炕上,背对着身,相对缄默。
一夜无话。明日再启程时,半途林晏清所带的水不够了,她便下了马去山中人家讨点水。
可林晏清万万想不到,敲门而入后,她会见到此生所见过最恶心的场景。
易子而食。满屋弥漫着血腥之气,锅里面煮着的是活生生的人。
男人在磨刀,妇人正在生火,回过头来问她:“不是要讨水吗,那边有口井,自己去打吧。”
待妇人转身,看到其身后的胎盘和死婴时,林晏清彻底崩溃了,她借口身体不适离开,忍住了干呕,漫无目的地狂奔,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逃,逃得越远越好,快逃!
一路狂奔,林晏清像一个抢劫犯慌不择路的一头扎进了车里一般,撞入了慕怀瑾的怀中。
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扣住他有力的臂膀,林晏清惊魂未定:“慕怀瑾,他们……他们吃人,吃人!”
她一直在喃喃这句吃人,慕怀瑾微怔,将她揽入怀中安慰:“没事,我在这。”
林晏清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林晏清都魂不守舍,方才撞见的那一幕怎么也挥之不去。
雨过天晴。
进了灵水县,县城的城门早已破败,城门前满是尸体、已干涸发紫的血迹。慕怀瑾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林晏清的眼睛,策马进城,无人看守,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家家户户要么闭门不出,要么门户破败似已被抢劫闯入。已是晚膳时间,却无半点炊烟升起。整个灵水县仿若一座死城一般,没了活人,没了生气,没了烟火。
他们只是途经,只需路过,不应多留。
城门旁的角落传来几不可闻的微弱呻吟声,慕怀瑾和林晏清对视一眼,停了马,小心翼翼地循声前去。就见墙畔靠着一衣衫褴褛、浑身肮脏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老人。
“你没事吧?”林晏清眸中暗含警惕,却还是掏出伤药给他,“这县里还有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