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钦珏从桃树上跳下来，素色的衣衫仿佛要融进雪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见她吗？”
他蹲下身扶起躺在地上的人，用最轻柔的声调说出最戳心窝子的话，“她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所以我得让她好好记住是谁伤她至深，是谁让她痛不欲生。”
云中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他凝眸，一扬手，脸上已是干干净净。
“就算没有我，她今日依旧会是如此下场，因为九重天上那位同样不会放过她，不是吗？”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抵挡住外界的寒冷，“十万年过去，我做的那些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倒是那位，你们作何打算？”
钦珏靠在树干上，字字珠玑，“你以为你将她从七阴古墓里带出来就可以抵消你带给她的伤害吗？云中，你没有机会了。”
“你倒还和十万年一样，始终对我充满了敌意。”
“因为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云中掸去肩上的雪，有胜券在握的底气，“现在只有我可以帮助你们。”
钦珏讥讽道，“魔尊大人，你到底是为了帮助她，还是利用她，你心里有数。”
“既然我们目标一致，那就不冲突。”
“她是九重天的人。”
“可是九重天将她驱逐了。”
“他日再回九重天，她依旧是执掌一方的神君，无人可挡，无人敢拦”，钦珏走近他，暗含警告，“云中，不要再一次重蹈覆辙，不要再次引火上身。瀛茗不是你可以掌控的人。”
云中站在原地，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不是念在你救她出来的份上，按照她的性子，必定找你鱼死网破，今日她也不会手下留情”，钦珏慢慢往屋里走，渐渐将人留在身后，“不要再出现了，让她安宁一段日子吧。”
一缕风雪随着钦珏进了屋，瀛茗用被子盖住头，“不要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女孩子？”钦珏坐在她床边，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分明是三十万岁的老姑娘。”
被子被推开，露出她气鼓鼓的脸，“我心情不好，少来找事。”
钦珏看她微红的眼眶，以及她欲盖弥彰的语气，轻叹了口气，“为了个云中，不至于啊。”
“我这是被他气到了！”瀛茗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软弱，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等我的修为恢复，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云中那个王八蛋！”
“反正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心中有数就行。”
“你脑子坏掉了吧？”瀛茗气炸了，指着钦珏开骂，“你跟我说这句话干什么？我是这么拎不清的人吗？你少在这里恶心我了。”
她伸手指着门外，“滚！”
钦珏站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垂眸，“我只是害怕。”
“你怕什么？”瀛茗心中一乱，大声嚷了句，“你怕云中？！”
“我怕你再次受到伤害。”
瀛茗所有的火气被这句话浇灭，她瞬间就愣了神。
“十万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看你经历一遍。”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有一次就够了。
“你不用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回握住他的手，让彼此的温度相撞，“钦珏，我会保护你。”
不是的啊，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只想让你保护你自己。
可是钦珏没有说出这句话，松开她的手就走出了屋子。
屋外还在下雪，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风声以及酒瓶撞击桌子的声音。她躲进被子里，用双手捂住耳朵，可还是能听到这一切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是第几瓶酒了？钦珏今晚还睡不睡觉了？她掀开被子下床，刚要打开门时却顿住了，突然就想着，人总要有个发泄的方式吧？
心中烦闷不已，她一个闪身离开了小屋。
…………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奔波在五湖四海，看见合眼缘的事物或人就去一探究竟，十万年了，万一能再遇见罗梦龄呢？虽然她已经魂飞魄散，入不了轮回，无法再转世，可是这苍茫三界，也许还能寻找到一些有关她的踪迹。
一夜之间，白雪皑皑，她站在山坡上，瞭望一望无际的远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寻找。
夜还很黑，她叹气，最终入了别人的梦。
他的梦中一片荒芜，一片黑暗，她挥手变出一棵桃树，在树干上挂了一盏灯笼。她就这样躺在树下，闭上眼睛，心中终于安宁。
很少有人的梦境中是这样安静的，瀛茗伸手接住落下来的桃花，拈在指尖，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黑暗中只有这一盏灯，带着深深的诱惑，他往那里走去，忍不住再靠近一点点。越走越亮，树下的人是熟悉的人，她把玩着手中的桃花，语带笑意，“你怎么能寻到我？这是你的第七重梦境，夜深了，你为何没有陷入沉睡？”
宋暗坐在她的身边，低头看她，“我一直在这片黑暗中行走，始终没有走到尽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于是我就过来了。”
瀛茗翻了个身，仰头看他，“你年纪尚小，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何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他从她头上取下一片花瓣置于掌中，“心思深沉是一个不好的词吗？”
“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打遍三界无敌手了，他们见着我就躲，那个时候连瀛鸠都拿我没有办法”，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偷笑，“他每次都被我气得摔门而出，我倒是觉得他也太不禁气了，无趣得很。”
“瀛鸠是谁？”
“我的便宜老哥。”
宋暗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他问她，“你哥哥对你好吗？”
“我们两个啊……”瀛茗虽是在笑着，可是眼里很明显就冷了下来，“是彼此厌恶的关系。”
“难道世间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的关系吗？”宋暗似是有点苦恼，轻轻皱起眉头，“我的兄弟姐妹也不想我好过。”
瀛茗看向他，想起他是魏国的九皇子，心中了然，“越处在权力中央，就越不能做自己，久而久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微微抬起眼眸，带着一点好奇与探究，“你也是皇帝的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当皇帝？”
她的话就在他的耳边响起，宋暗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刹那凝固了，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心中有些念头在隐隐冒头。
“你被囚禁在这行宫之中，你是否心有不甘？”小孩子的心思还逃不过瀛茗的眼睛，但她心中竟生出一些恶趣味，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放在地上的手，“宋暗，如果你想当皇帝，我可以帮助你。”
她存心去蛊惑他，嗓音似有若无，“我是神仙，你若想，我就拿来给你。”
宋暗屏住呼吸，这或许是神仙的一个玩笑，一次捉弄，可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无法自拔的陷阱，他想要自由，想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神仙，你能帮我吗？”他抬起头，把视线锁定在她的脸上，嗓音头一次这样低沉，“我想要自由。”
“哈哈……”瀛茗仰面躺在地上，看着上头满树的桃花，“曾经我也如你这般，我想要自由。”
“行宫之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的话中带着无限的向往，面对她捉摸不定的心思保持着小心翼翼，“神仙，你能和我讲一讲吗？”
瀛茗没有心思和他讲故事，轻轻合上了眼睛，“我要睡了。”
整个梦境都安静了下来，宋暗坐在她的身边，也慢慢陷入沉睡。这一次他就处在光亮中，不需要继续在黑暗中行走，不需要再去寻找光芒。
天亮了，宋暗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生活中，他重复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唯有一点不同，他今日的心情有点不一样。或许说，每一次见到女神仙之后，他的心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够他回味许久。
嬷嬷替他更衣，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这衣服还没做多久呢，就变小了，殿下长得真快呀！”她抬手想摸一摸他的头，却发现完全够不到了，“殿下的生辰就快要到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第十三个年头马上就要到来，可是她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殿下，得尽快给你娶一位正妻了，这样就有人能一直陪着你了。”
宋暗脸上还挂着笑容，眼里却阴沉下来。
三日后，女神仙又出现在了他的梦境里，这一次她给她带了许多的书，她衣袖一挥，书本就铺满了一地。
他蹲下身翻看，竟然都是他从未读过的书。
“这些都是给我的？”
瀛茗给自己变了一把躺椅，悠哉游哉躺上去，“自然是给你的。我既然做了你的夫子，也该尽一尽为人夫子的责任。”
这些都是她曾经读过的书，用来教宋暗这个凡间小皇子绰绰有余了。
“神仙，这些书你也读过吗？”
“自然读过。”她得意地挑起眉头，“可不是所有神仙都能过目不忘的，只有我一人罢了。”
“你真厉害。”他捧起一本书翻开，里面记载的许多事情都是他不曾听说过的，许多历史悠久的事情，这上面竟然有着详细的记载。他眼眸一亮，瞬间就被这些书给吸引了。
瀛茗自然而然地睡着了，花瓣落满了她的衣裙。
不知过了多久，宋暗从书中抬起头，看见她露出的一截手臂，悄悄红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