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天亮了，神仙只限于他的梦里。
嬷嬷带着人替他梳洗更衣，他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殿下，娘娘来信说余先生今日便会到，您今日选定他为夫子，明日便可结束夫子的选试了。”
余先生是母妃为他选定的夫子，这是他们早就商定好了的，可是……他想起女神仙说的话，她说想要做他的夫子。
他在书桌前，展开母妃写给他的信，通篇都是对他的关心之词，母妃从没有给他施加过任何压力。就算他被视为天煞孤星，就算他被赶出宫外，母妃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
所有人都说他是母妃的耻辱，让她不再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嬷嬷就站在他的身后，用扇子轻轻为他扇风，“殿下，娘娘每天都记挂着你，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牵绊。”
他把信折叠起来放进盒子里，这已经是被信装满的第三个盒子了，“嬷嬷，我什么时候能和母妃见面？”
嬷嬷说，“去前厅用膳吧。”
他便起身去吃饭，不纠结于答案，因为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他走在长廊里，偏头就看见高高的宫墙，宫墙之外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呢？
他每天都在心中想着这个问题，他什么时候能踏出名扬行宫，去外面看看呢？可是他从没有问出口，他怕母妃知道，怕母妃伤心落泪，听说母妃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自由，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视线里经过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宫女，他立马就想起了同样穿白衣的女神仙。说不定他可以问问女神仙，她去过这么多的地方，一定能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有了这个念想，宋暗觉得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他期盼着夜晚快点到来，他想快一点见到女神仙。
晚上的行宫安安静静的，平时他挑灯夜读，今日他却早早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入梦。
可惜，女神仙并没有出现。
一连七天，女神仙都没有出现。
嬷嬷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明里暗里嘱咐他要好好学习，他心中赌气，第一次把书摔到了桌子上，他问，“我读这么多的书有什么用？”
注定一生都走不出这座行宫，他读这么多的书又有什么用？
嬷嬷红了眼睛，替他把书展平，“读书明理，为你自己而读书啊。”
“嬷嬷，对不起。”他不该让这些陪他困在行宫里的人伤心，都是因为他，这么许多的人才失去了自由。
在于先生的指导下，他重新开始挑灯夜读，他的生活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而改变，哪怕她是女神仙。
书中有另一个世界在吸引着他，他为此而着迷。
夜深了，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女神仙拍了拍他的头，“快醒醒啊……宋暗，快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立即抬起头，今日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虽然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就是觉得和她很相配，很美很美……
见他醒过来，瀛茗拿出藏在身后的一串冰糖葫芦，红色的，“喜欢吗？”
“这是什么？”他从未见过。
“冰糖葫芦”，瀛茗把冰糖葫芦放进他的手里，“翻过两座山后，那里有一座小村庄，那里正在举行庙会，特别热闹，我买了一身新衣裳，给你买了一串糖葫芦，听那里的小孩子说，你们小孩子最喜欢这个了。而且……它的颜色和我的衣服很相像，所以我便决定买来给你。”
她的双手撑在下巴处，听起来心情不错，“宋暗，你喜欢吗？”
宋暗下意识点头，“我很喜欢。”
“那我可以做你的夫子吗？”
瀛茗死死盯着宋暗的脸，她已经费了很多心神在这上头了，要是还不成，她就要来硬的了。
宋暗把冰糖葫芦还给她，“你来得太晚了，我已经有夫子了。”
室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在不知死活的跳动。
就在瀛茗决定把这间房给砸了的时候，就听见他小心翼翼的声音，“神仙，你生气了吗？”
“你说呢？”瀛茗气愤地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几十万年来，让她如此费神的，除了那个祸害，就是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了，“你为何不等我？”
“可你没说让我等你呀……”宋暗垂下眼眸，语气带了一点委屈，“没有结果的等待，我不能做。”
瀛茗数了数，按人间的方法来算，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七天，可惜她是个神仙，按照她的方法来算，不过一瞬之间。
“那算了吧！”瀛茗把冰糖葫芦随手丢在地上，也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计较，风轻云淡地说，“我再去找一个人好了。”
话落，她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宋暗抬起头，眼睛里面已经红了一大片。
他走到那串被丢在地上的冰糖葫芦面前，蹲下身看了许久。最终，他捡起冰糖葫芦用手帕包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他才知道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而女神仙不会再来了。
…………
日子依旧一天天在过，绿色的草地开始变得枯黄，嬷嬷说，秋天来了。
他坐在窗前合上书，转头看向窗外，突然想起来，曾经这里站过一位女神仙。
他问嬷嬷，“这凡间如果有神仙，会是什么模样？”
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认真想了想，“肯定美艳无双，听说神仙都长得很好看，只应天上有呢！”
他从未看清过女神仙的脸，但知道她有一头柔顺的长发，发梢微微有几缕红色，藏在其中若隐若现，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莹肤色莹白如玉。她说起话来时语调慵懒，若是不耐烦尾调就会上扬，他笑，神仙的心思好像也挺好猜的呢。
嬷嬷见他视线不聚焦，抬高了声调，“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他回答，“神仙。”
“最近怎么老问关于神仙的事情？”嬷嬷走过来看他手里的书，并不是关于神仙的，“你可是读了什么关于神仙的书？”
他摇头，是因为他见到了神仙。
转眼间，冬天来了。
余先生教他什么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他思考了许久，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都与他无关。这一切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想见一见自己的母妃，再见一见女神仙。
嬷嬷年纪大了，到了冬天就容易患风寒，她在院子里咳嗽个不停，却不肯进屋里来，说是怕传染给他。
他低头看手里的书，这上面的内容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道理他懂得了许多，可还是无法为自己解惑，他依旧过不好自己的生活。
哪一条道理，哪一篇文章能告诉他，他为什么要甘心被囚禁在这里？什么时候能出去？
小宫女走进来，“殿下，吃些糕点吧。”
他拿了一块糕点放在手中，看着小宫女走出去的背影，倏尔扬起一抹笑容，这么多人拼命想离开行宫，不想被困在这里，为何他不行？他若说出口，有所表示，就会害死无数的人。
他知道自己变了，他变得心有不甘。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早就有了，却在她说起两座山外的庙会的那一晚破土而出。
糕点被捏碎，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又变成了那个只知道读书的九皇子。
这一年的初雪落在晚上，洋洋洒洒的雪花，像极了她那一身白色的衣裙，美不胜收。他提着灯笼站在屋檐下，指尖感受到凉意的时候，他才骤然明白，原来他在思念。
他在思念她。
就算萍水相逢，就算素未谋面，他依旧思念她。
那她呢？还记得他吗？神仙都是自在如风的，来无影去无踪，或许他整个人在她漫长的生命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是一介凡人，一道宫墙就困住了他。
就在此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知道身边站了一个人。
她疑惑道，“你伸手是要留住雪花吗？可是你的体温只会让它加速消融。”
他藏在披风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知道不是因为冷，“那我不去碰它，我希望它能存在的久一点。”
他收回手，转身看她。
女神仙还是一身红色的衣裳，薄薄的，不会受严寒的影响。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串银色的铃铛，却不会轻易发出声音。
“女神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女神仙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栏杆上，“有多久？”
“半年之久。”
“这么久了啊……”她像是在感叹，“我以为才过去几天呢，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她突然站起来，用手在他头上比划了几下，“果然是挺久的了，你都长高这么多了，你长的好快啊！”
他开玩笑地说，“要是再久一点，说不定我已经娶妻生子了。”这真的说不定，不是吗？毕竟宫里那边已经有这个打算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身心都放松下来，“这半年，你去了何方，给何人当了夫子？”
瀛茗想起这倒霉的半年，修为没有恢复多少，倒是被一个难缠的家伙给缠上了，奈何现在还打不过他，只能回到这里躲一躲了。
“就算你已经有了夫子，但是谁规定夫子只能有一个呢？多一个又何妨？”瀛茗用右手撑着脑袋，长发落在身侧，“我做你的夫子可好？”
“好。”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钦珏替她想好的一套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呢，但好歹是答应了，这不就行了吗？
“你伸出手来。”
宋暗依言伸出了手。
瀛茗把手放在他的掌中，抬头看他，“你可愿意与我缔结契约？如果你愿意，那么契约期间，我便做你夫子，护你周全。”
做你夫子，护你周全。
宋暗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再一次抬起头，他好像看清了一点眼前之人的眉眼。
他点头，“我愿意。”
话音一落，两人交叠的手发出一道红光，越来越亮，然后在最鼎盛的时候归于黑暗。
“我叫瀛茗。”
“我叫宋暗。”
阴霾一扫而空，她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
就算如此，他也想给她介绍一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