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来喝酒吧
“他不愿意见你。”邢飞沉默了很久后说,“而且你也不是他的直系亲属,按规定来说应该也是不能”
“他还有别的直系亲属么。”安霖淡淡道。
“”邢飞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他自己说过他是孤儿。”安霖看着他,“除了我们,他还能有谁?”
“你”邢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还是等开庭吧。”
安霖没说话,咬着牙把头拧到了一边。
等待的日子很漫长,但真正坐在观众席上的一瞬间,安霖还是不自觉哆嗦了一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半个被告的后脑勺,头发已经被剃得溜光,只剩下一片青青的头皮。
安霖没忍住笑了一下。
“嘘,别笑。”邢飞愣了一下赶紧提醒他,“在这儿得保持安静。”
安霖马上收敛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僵住了。
他笑在笑什么?
葛晓旭以前最喜欢摆弄的除了他的脸就是他那破头发了,整天不是烫就是染隔三差五还老喜欢弄一头稀奇古怪的颜色过来邀他一同鉴赏。虽然配上他那张脸也算勉强看得过去,不过安霖每次的评价都很冷酷,顺便还提醒他一句万一哪天遇上了个无良理发师小心弄成斑秃。葛晓旭也只会很臭屁地一抬下巴,说一句那是因为你长得没哥帅,所以嫉妒哥。
现在可好,头发都没了,应该也不会再来找他炫耀了。
安霖呆呆地盯着那个后脑勺发呆,连法官什么时候开始宣判的都不知道。
“被告人葛晓旭对起诉书指控的基本事实供认不讳,且作案后能投案自首,认罪,悔罪,应予从轻处罚。但因其罪行极其严重,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将依法以故意杀人罪将其判处死刑,缓刑一年执行”
安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却被邢飞眼疾手快按了回去,咬牙低声道:“干什么你?疯了吗?”
“同仁发不是他杀的。”安霖嘴唇抖了抖。
“什么?”邢飞愣了一下。
“我说同仁发不是他杀的。”安霖转头看着他,眼眶已经红了。
但此时宣判庭上已经一片混乱,原告方坐着的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冲葛晓旭吼着什么,甚至想直接冲出座位找他拼命,还好被安保很快拦了下来,但纵是如此那女人仍是不依不饶地朝他挥舞着双臂,最后直接取下了手腕上的金手镯狠狠冲他砸了过去。而坐在那女人旁边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看到他妈如此疯癫的神态,也只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
“别说了。”邢飞叹了一口气,抓紧了他冰凉的手,“不要再说了。”
被告很快被带离了座位,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还有些踉跄,但腰板很快就挺得笔直。
安霖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但最后也只看到了一个苍白瘦削的侧脸,脸上还带了一点胡渣。
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葛晓旭忽然就想转头,但因为按在他肩上的手太过沉重,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转了回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口。
这是他留给安霖最后的背影。
“别哭了。”邢飞叹着气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还有我们呢。”
他带着失魂落魄的安霖走出庭审现场,见到在外边儿蹲了好几个小时的章久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去吃点东西,一天都没吃饭了。”
“怎,怎么样?”章久看了看安霖,又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
邢飞没说话,默默递了个眼神过去。
章久顿时也沉默下来,在路边招停了一辆出租,“去吃火锅怎么样?”
虽然火锅店里人声鼎沸,食材和锅底的香气让人感到很踏实,但此刻他们三个人守着一口锅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默,没有人伸筷也没人下菜,只是干瞪着眼看着锅底上的红油沸腾着冒泡。
“呃来来来,先喝点酒吧,暖和暖和。”还是章久先讪笑着打破沉默,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后他才率先举起了杯子,“我先干了啊。”
“我也干了。”邢飞也一仰脖子,长舒了一口气,“来,安子你也喝啊。”
“嗯。”安霖把酒杯举到唇边,但也只是沾了一下就放下了,整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精神状态看着就非常不对劲。
“哈哈。”章久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夹了一筷子肉往锅里涮了涮,边涮边说:“其实吧”
话刚到一半他就注意到了邢飞的眼神,顿了一下只能换了个话题:“不过呢”
邢飞再次瞪了他一眼。这下章久顿时有点儿不爽了,他把涮好了的肉往安霖的油碟里一甩,皱起眉头:“他妈的,老子是不能说话了还是怎么?”
“我没不让你说。”邢飞啧了一声,“就怕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放你妈屁。”章久也瞪了他一眼,“好歹几年哥们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还不清楚?”
“别吵了。”安霖的声音很平静,他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但嚼了两下后又呆在了原地。
“你看看你看看,”章久叹了一口气,“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说点什么?”
“”邢飞沉默着也涮了一筷子肉,但放进嘴里同样也是索然无味,“我不知道他真的会去杀人。”
章久举在半空中的筷子抖了抖,赶紧看了一眼安霖后才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都是命。”
“什么命?”安霖突然抬起了头,盯着他。
章久被他这眼神盯得有点儿尴尬,赶紧打哈哈:“没有没有,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安霖紧跟着追问,“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命?烂命还是狗命?”
“安霖!”邢飞皱了皱眉,“阿久不是那个意思,你说话别过分了。”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安霖仰头灌了慢慢一杯酒,抹了抹嘴慢慢说道:“是啊,都是命,我认了。”
章久和邢飞对视一眼,相互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沉默了好一会邢飞才说:“算了。来,先喝酒吧。”
安霖没说话,转眼又灌了两杯。这直接奔着喝死去的劲儿让两人也紧随其后,又要了两瓶牛二和半打啤的后章久才慢慢往下趴在了桌子上,打了个嗝儿:“安子”
安霖没鸟他,全程低头喝闷酒。
“我是真没想想到葛哥他居然”他说着又打了个嗝,“居然对你有嗝,有意思。”
“闭嘴吧你。”邢飞赶紧伸手捏住他的嘴,“别提这茬了行么?”
安霖手一顿,些许酒液顺着杯沿撒了出来。
“少来。”章久挥开了他的手,听声音就有些醉了,“我以前一直就觉得葛哥这人吊的不行我还挺怕,嗝,怕他的。”
“闭嘴。”安霖说。
“但是他他对我也挺好的。”章久撇了撇嘴,听着竟是要哭,“之前我没钱吃饭那会儿他还主动借钱给我,还帮我报了个什么,嗝,狗屁的汽修班,说是让我以后金盆洗手了还能有一技嗝,一技之长去帮人修车”
“现在同叔和廖廖大齐他们也没了,”章久哆哆嗦嗦地说着,伸手抹了抹眼睛,“我是不是就嗝,不用还钱了啊?”
“你就那点出息。”邢飞往他肩上锤了一拳,但眼睛也跟着红了。
“我我想我妈了。”章久说完这句话就突然趴在桌上大哭起来,但哭得很是难听,鬼哭狼嚎的模样把邻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我好几年没敢回家了我就怕她骂我,说我没出息,说我在外面手脚不干净就知道往人兜里摸”
“行了。”邢飞胡乱摸了张纸往他脸上一按,“眼泪收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杀人了。”
章久哭了好一会才从桌子上爬了起来,他看着仍是默默面无表情地一杯杯喝酒的安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安子,你要是能给葛哥带句话,就跟他说我其实真的挺谢谢他的。我我肯定每年过节都给他烧纸”
“砰!”
杯子砸到地上的破碎声让章久的醉意顿时醒了一半,他愣了一下看着安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感觉汗都有点儿下来了,“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霖没说话,一把推开还在劝的邢飞就往前跨了一步,狠狠一拳砸到了他的脸上。
“操!”章久突然挨了这一下,清醒过来之后就怒了,他蹭一下站起来也往前跨了几步,吼了一声:“来啊!是不是要打架!”
“行了我操!”邢飞夹在他俩中间里外不是人,只能奋力充当人肉沙包来把他俩隔开,“要打他妈出去打!一会儿砸坏了东西老子才不赔钱!”
安霖低头狠狠喘了几口气,突然扭头就往外走。
“哎!”邢飞愣了一下,顾不上还在原地发呆的章久就匆匆追了出去,“你去哪!”
安霖没说话,虽然脚下走得飞快,但步伐明显看着已经开始不稳了,大概是刚刚灌的酒现在才开始上头。
“安子!”邢飞使劲往前追了几步才算是拽住了他,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神志也有些不清醒,“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安霖闷头说了一句,一屁股就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我难受。”
“我知道你难受。”邢飞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坐了下来搂着他肩,“没事,难过就哭出来吧,还有哥们陪着你呢。”
安霖目光空洞地直视前方来往的车流,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是个废物。”
“说什么屁话呢?”邢飞啧了一声,“你比我们这些人可出息多了。”
安霖没出声,但神情还是恹恹的。
“我说认真的。”邢飞伸手扳着他的肩把他转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一直就觉得吧你和我,还有葛哥,阿久都不一样,就总感觉你身上还拧着一股劲儿是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只要那股劲儿还在,你就还能一直往前跑。你能懂我意思么?”
安霖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葛哥的事我也不多说了,免得你一会又发飙。”邢飞按在他肩上的力度逐渐加大,“但是你只要记着一点,不管他当初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导致了什么后果,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和你无关,更不是你的错。”
“不。”安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我当时应该拉着他的。”
“可是我没拉住。”他抬起脸看着邢飞,那一瞬间眼睛里破碎的神色让后者心里狠狠一颤,“为什么我没拉住?”
“行了!”邢飞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说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那人又不是你杀的!”
安霖嘴唇颤了颤,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浸湿了一大块布料。
“我送你回去吧,一会再给里边儿那个醉鬼叫个代驾。”邢飞叹了一口气,安抚地往他脑袋上拍了拍,“安子,咱几个人里就你年纪最小,很多事儿你也总之就是别想太多,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可是”安霖刚想说话,又被打断:“葛哥之前一直都很照顾你,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安霖愣了一下,看着他。
“所以,”邢飞也看着他,“我们三个,都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