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次定义
徐昭娣从小就严格要求着徐阳成,徐阳成也习惯了,七岁那年的暑假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做“鸡兔同笼”。
房间很小,是刻意隔出来的就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没有任何人的指教,只能依靠着自己反复计算。
如果没有解出来就在小黑屋里睡觉,第二天又起来继续做,反反复复重复了多久,徐阳成在小黑屋里已经模糊了时间。
那道“三十五头,九十四足”是第一道题,也是日日夜夜做了最久的一道题。
后来终于得到了答案,徐阳成拿着草稿纸跑到徐昭娣的房间。
整洁而空荡的房间看起来已经有两天没人了,徐阳成原本想把草稿纸放在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打开床头柜的一刻,他看见了一张病例单,眼神停留在了“渐冻症”几个字上。
徐阳成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只是默默关了抽屉,把草稿纸放在了床头柜上……徐阳成太听话了,如果妈妈不说那就当做不知道就行,也许只是个没听过的小病罢了。
再后来,徐阳成在一次新闻中听见了这个病。
电视里专家讲解着渐冻症,那些专业的术语徐阳成都没听懂,只听懂了最后的一句“医疗专家将持续研究这种疾病……”
“目前仍是无法治愈的疾病之一。”
徐阳成年龄小,当时唯一能想到办法竟是多气气徐昭娣……
如果自己不努力,那徐昭娣肯定会生气,会多管管他,也许会花更多的时间陪在徐阳成身边。
他确实这样做了,幼稚地考了倒数,那一段日子徐昭娣也确实放下了工作,在家辅导着他的作业。
后来初中的时候,他为了气徐昭娣,谈了女朋友,可是徐昭娣一点儿也不生气。
倒是不断温声和徐阳成说起一句话,“找个姑娘也挺好,但要对人家小姑娘好点儿……也不要误了人家学习。”
后来徐阳成谈了一段日子就换了一个,那是徐昭娣那些年少有的一次动手。
耳光重重落在了徐阳成脸上,“徐阳成!我教你的你一点儿也没记住!”
徐阳成其实内心很开心,如果徐昭娣生气了是不是就会像从前一样放下工作。
可是并没有,相反徐昭娣更专心地投入了工作,于她而言,早早便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恶化速度,唯一能做的是在仅有的时间里,尽力多留给徐阳成一些东西。
徐阳成又换了一个女朋友,徐昭娣这次甚至都没回家,只是在电话里温声告诉徐阳成,“总会有个女生让你不想利用,让你想要好好去爱她。”
“阳成,你该长大了。”
那也是徐阳成谈得最久的一次恋爱,一直谈到了一年前徐昭娣因为呼吸肌麻痹去世。
其实她算是坚持得比较久的了,足足七年。
七年里究竟有多少次肌束颤动、呼吸困难又或是抑郁焦虑,这些事情徐昭娣一次也没提起过。
说得残忍些,如果徐阳成那天没进那间卧室,没有打开那个柜子。那么他将是在病情恶化最为严重的那段时间里,看着徐昭娣痛苦躺在病房的样子时才知道这件事。
徐阳成叙述这些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语调也轻缓而平和。
在他的口中这一切仿佛只是一段格外平淡的经历……
从发现渐冻症到想要母亲多陪伴再到最后那段坐在床上的日子。徐阳成兴许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关于在病房的那段时间,徐阳成只用了那么一句话概括——“住院一直到她走的那天,因为一些事,我只去过那么两次。”
缇江续是个内心有很多情绪也不会明确表达出来的人,所以也很清楚知道这般平淡的陈述下徐阳成的内心也一定做了很多挣扎。
缇江续转头看了眼徐阳成,他只目光呆滞地看向公路对面不断闪烁的红灯倒计时,“都过去了,我也没有很纠结这些事,毕竟她希望我可以做个成功的人。”
成功的人,缇江续脑海突然浮现了见面时他的介绍“徐阳成……成为的成。”
对呀,为什么不是成功的“成”。
缇江续藏不住心思,红灯闪烁最后几秒倒计时的一刻,徐阳成起身,“走吧。”
缇江续也开口问出:“为什么你从来不介绍那是成功的成?”
徐阳成看了一眼她,并没有准备开口的意思。缇江续默默跟在徐阳成身后穿过了斑马线,今天唯一的好运可能来自刚到马路这端,便驶来了一辆空车……
车窗闭得严实,车内又安静得可怕……
司机专心地控制着方向盘,偶然瞟到后视镜里坐在两端的“小情侣”——两人生得好,光看样子就可以看出是来自大户人家,相貌般配,同框就是“郎才女貌”的代名词。
车停在了七中的校门口,这么一去一来,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
两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平时四个人时总是热闹的,周围是下课后欢悦的人群,临街的店里也总是坐满了说笑的学生。
今天周六,虽然阳光还如军训头天那般耀眼,但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两个人也这么安静走着没有说话。
缇江续跟在徐阳成身后,走进了常光顾的那家面馆也是第一次遇见的那家。
店面的老板长得和善,说话也总带着逗乐,“哟,大周末还来照顾我生意啊,今天吃点什么啊?”
徐阳成随意坐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墙上的菜单。
缇江续扫了一眼菜单,“两份红油牛肉面加蛋,谢谢啊!”
缇江续坐在了徐阳成的对桌……两个人这么安静了一路,缇江续甚至开始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见那句问话。
徐阳成的手机不知何时变成了横屏拿着,看这姿势也清楚是在打游戏。
面馆并没有因为多了两位顾客而热闹,直到老板端来两份面,“谢谢你们来照顾生意,我送你们两瓶饮料吧。”
说着老板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果汁放在桌上。
“谢谢。”
徐阳成还操作着手机,闻声瞟了一眼后也随意地道了声谢。
少年半靠着墙,身子侧着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缇江续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徐阳成才放下了手机从筷子桶里抽了双筷子,大口大口吃着。
缇江续五六口才吃完的蛋,徐阳成两口就吃了下去。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徐阳成彻底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带缇江续去了,明明是想推开,可小姑娘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从进入墓园再到草坛边讲起母亲然后又安静坐在这儿,慢悠悠吃着面。
徐阳成扫了一旁的码,连带着饮料钱一并付了。
走出面馆的一刻,徐阳成开了口,“因为我的成,本来就不是成功的意思。”
“那是成为的意思咯?”
徐阳成点了头,没有继续说话。
一路走着,徐阳成没有在小区大门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缇江续还是默默跟着,如果没有碰见徐阳成,那么如此一番的精心打扮只会是出门买个早餐的事儿。
“还要跟着嘛?你个小姑娘小心被我拐卖啊!”徐阳成顿下脚步转过身。
缇江续本身只跟在徐阳成身后两步的位置,这一顿缇江续没反应过来撞在了徐阳成身上。脸贴上了单薄的黑背心,手中的饮料掉在了地上,顺着街道的坡度滚出了一段距离。
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徐阳成的背心。
缇江续抬起头,徐阳成也低头看着她。
“你干嘛啊?”缇江续后退了一步,“说话就说话,停下来干嘛?”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缇江续抬头看徐阳成时因为阳光又低下了头,揉着眼睛。
徐阳成轻弯了一下腰,“所以要跟到哪儿呢?”
那般调戏逗趣的意味又一次在话语中弥散开,每每如此逗趣时总难看出他的情绪。
“抑郁容易想不开,我这是关爱同学。”
……
“抽烟伤肺,走得早,我这叫关爱同学。”
同样的语气,还是那般随意。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时,徐阳成见到的便是一个敞开心扉做自己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长得清纯稚嫩,眼睛清澈明亮,以至于很多次徐阳成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自己身影时,也总是干净的……不知何时小姑娘的丸子头换成了随性的低马尾。
“你傻吧?你阳哥还不至于想不开……”徐阳成的食指轻推了一下缇江续的额头。
缇江续倒是不恼,这个样子至少证明徐阳成现在心情好多了。
虽然平时怼来怼去,但徐阳成至少应该和他名字一样成为一个阳光的人。
成为一个阳光的人……光可不会被阻挡,光会刺破所有黑暗。
缇江续还是跟着徐阳成,只是从身后变成了并肩。
缇江续依旧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只是在一旁哼着歌。
“小百灵,别唱了。”徐阳成抬起敲了下缇江续的脑袋,“再唱就把你丢路边收硬币。”
缇江续来了劲儿,起初还是哼调子,现在直接唱起了歌词。
是一首早年的情歌,那种来自原唱的暗恋感,从缇江续口中唱出时变成了热恋感。
缇江续原本是准备走艺术生这条路的,她对任何事物的喜欢都起源于自己,也从来没有报过班,还是同样的理由——当热爱变成课业难免扫兴。所以在踩线过七中录取线时,缇江续就放弃了艺术生这条路。
所以一切展现出来的东西,都是她自己的实力。
这首歌徐阳成也听过,偶尔插两句。
缇江续蹦跶着边唱边走到了前面,结束最后一句歌词时,她转身看向了徐阳成。
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了数十步,缇江续看着徐阳成一步一步靠近,“徐阳成!”
“betruetoyourself,做自己吧!别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缇江续站在原地看着徐阳成靠近,“高中才刚刚开始,做自己吧。”
少女坚定而又真挚,轻喘着气开心地说着。
或许正是因为这句听起来有些中二的话,后来很多次的选择对徐阳成而言都变得毫不犹豫。
徐阳成的脚步停在了一家中古风的大院,圆拱门上挂着一块门匾“花酒苑”。
还是那般张扬潦草的字迹,一看就字出同门。
光站在门前就已经闻到了桂花独有的清香,“你的桂花就是在这儿摘的?”
徐阳成点了头,带着缇江续走进了院子。
院内只有一位阿婆坐在石凳上,旁边是一颗挂满信条的老树。
阿婆此时正认真挑拣着桂花,兴许是年纪大了,一手捧着桂花很靠近眼睛,另一只手细细拨弄着手中的桂花。
“阿婆啊,我来帮你吧。”徐阳成蹲在了阿婆的身边轻轻说道。
“成成啊,不要帮不要帮,你来咯婆婆就不弄咯……”阿婆说着就把手中的桂花倒回了簸箕中。
“这是成成的女朋友哝?”阿婆看向了缇江续慈祥地笑着,“女娃娃好看哝,乖得很嘞哦!乖乖叫什么名字呐?”
“阿婆叫我续续就好啦。”缇江续被阿婆拉着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阿婆,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是莫关系呐?”
“我们是同学。”
阿婆笑着点点头,看了眼徐阳成又继续和缇江续说话。
缇江续就和阿婆开开心心地聊了好些时间,阿婆言语间笑得开心。
徐阳成在一边细细挑着桂花。
“你莫个孩子,不乖哇!”阿婆好些时间才注意到石桌上的簸箕被徐阳成端到了门前。
徐阳成笑着,又把簸箕端回了石桌了。
“阿婆,我挑完了,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啊?”徐阳成语气温和还面带着笑意。
阿婆手点了点徐阳成,起身进了屋。片刻便提着两个好看的玻璃罐出来。
近些才看清,玻璃罐里面泡的是桂花。
徐阳成笑着接过罐子,“谢谢阿婆,下次再来看你。”
阿婆笑着送两人离开。
徐阳成的笑意还挂在脸上。
“这是什么?”
“傻吧你,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啊?”咄咄逼缇江续的样子却还是一点儿没变,“这是阿婆自己酿的桂花酒。”
缇江续扫了眼徐阳成手中的玻璃罐,“桂花酒?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献殷勤的?”
“你不懂……”
阿婆已经酿酒很多年了,桃花酒、桂花酒和梅花酒,都是阿婆和老伴自己种树自己酿。
酒的品质好,很多人闻名前来买,阿婆都不买,阿婆说“有些人一看就是不会品酒的,他们大抵只是消遣。”
阿婆的酒只卖给有故事的人,所以石桌旁的那颗树上挂的是故事。
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挚友一起挂的,有情侣携手挂的,也有一人带着故事轻轻挂上。
阿婆说啊——只有幸福的人才能尝出这酒独有的味。
桂花酒只有朋友能买,桃花酒只有恋人能买,而梅花酒不卖,只赠——赠给勇敢的人们。
“所以,我是你拿这酒的工具?”缇江续总结出来一句桂花酒得两个人拿。
徐阳成总觉得缇江续像个小机灵鬼,只是机灵的点儿不一样。
“你傻吧?”徐阳成腾不出手敲缇江续脑袋,把其中一罐递给了她。
缇江续乖乖接着,然后就被徐阳成敲了脑袋,“我这是帮忙挑桂花,阿婆赠的,不是买……你还受宠得了一罐。”
“我不喝酒。”
“这酒不醉人,别辜负阿婆的好意。”
缇江续看着怀中的桂花酒,还挺好看的。